《詩刊》2025年第7期|陳年喜:天涼好個(gè)秋
今秋的峽河沒有蘆花
今秋的峽河沒有蘆花
亂石灘涂 白鷺
正取回去年所遺
蘆花隱喻了自己
也隱喻了另一些人
潔白是苦難的 生
以死亡的輪回完成過程
石頭被洪水帶到原處
誰能把黃昏帶回到早晨
野金菊 小而丑
這一年一度最后的花兒
接受了臨水弄影的人間游戲
喜鵲不堪煙火的冷落
舉家搬到五峰寺旁的樹頂
在山中
欲窮千里目 更上一重山
站在海拔一千五百米的五峰山頂
并不比谷底看到的更多
除了匆匆趕來的大雪
除了白雪皚皚的暮年
它們比山中樹木更清晰一些
眾鳥都飛盡了
連叫聲也沒有了痕跡
紅葉為誰而紅 它自己也沒有答案
道觀早已坍圮了 松針
一年年把它們覆蓋
仿佛為了保留什么 掩蓋什么
松針間隙 開出不需要名字的野花
這里曾有一條路 通往山的另一面
山路上走過香客也走過強(qiáng)盜
采藥的婦人在路邊草叢產(chǎn)下女嬰
臍帶用一把柴刀割斷
回首和記憶都無意義
山路因無用而斷絕
峽河小學(xué)永遠(yuǎn)地放學(xué)了
一群孩子永遠(yuǎn)走在放學(xué)路上
命若游絲的流水仍在對牛彈琴
蘆花因潔白無地自容
夕陽無限好 普照山中草木
普照一片野花的死亡
也普照兩只松鼠的雀躍
一塊石頭
清理家里舊東西時(shí)
在抽屜一角翻出一塊石頭
這不是一塊普通石頭
它是一塊含金的礦石
贈我石頭的人仍然記得
他是一位外省青年
遞過石頭的手仍然記得
是一只殘疾白皙的手
時(shí)間是深秋還是初冬已經(jīng)模糊
只記得那是個(gè)雁過的季節(jié)
那一天 贈我黃金的人回了四川
那一天 一頭騾子把一生的活徹底干完
鋼索上礦斗和一只山鷹比翼雙飛
引得無數(shù)路人舉頭觀看
秋白菜
無人打理的白菜
它們在荒草叢里獨(dú)自茁壯
泥土是一個(gè)國度 守則者也會打破法則
秋天越來越深了 兩口瓦缸
在墻角等候已久
根上的泥土要比青綠的菜頭
新鮮許多 它們散發(fā)著一股淡淡的氣味兒
這氣味兒穿透過生活 這一刻
它抵達(dá)了另一個(gè)空間
水和為坯 火燒為瓦
以泥土為生計(jì)的人
被泥土深深埋葬
沒有哪一年的秋天比今秋更像秋天
沒有哪一年的白菜比今年更豐收
鋪一層菜葉撒一層鹽
白花花的鹽粒咬出菜葉里的水分
它們碧綠地漾起來 漾起來 直到缸口
等待一年一年的大雪封門
【詩人簡介:陳年喜,1970 年生,1999 年開始從事爆破工作長達(dá) 16 年?!?/sp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