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哈特·克蘭詩全集》:脆弱的心,寫出鋼鐵的詩
1932年,哈特·克蘭死于行駛在墨西哥灣上的蒸汽輪船。主流的說法是其借酗酒自殺,我對此保持不可知的態(tài)度。有人說克蘭是一個更為情緒化、更青年的艾略特,同樣的玄言奧旨,但更燃燒。也有人說,他復(fù)現(xiàn)了惠特曼和愛默生身上的美國式崇高。這些自然也是布魯姆式的頗具啟發(fā)的影響迷宮的地圖,本文也會借助,但我更為關(guān)切的是“哈特”的英文“Hart”所諧音的那個詞:“Heart”(心)。

哈特·克蘭
他的父親C.A.是一個糖果商人,與克蘭的母親格蕾絲關(guān)系緊張,這種二元的緊張也蔓延到了克蘭的諸多作品中。他曾更改過他的名字來作筆名,因修改而被暫時隱藏的Hart,似乎喻示了其母親的家族,也類似于一顆被從姓名中暫時抹去的心(Heart)。這顆心,之后會再次挺立而出:
《異教徒》(The Pagan)雜志上又發(fā)表了兩首詩:一首是九行的秘晦之詩《通告》,另一首是八行的抒情詩,相比之下,后者則顯得格外清晰。這首詩名為《恐懼》,其中“夜舔舐詩人窗欞”的意象,則取自另一位年輕詩人T. S. 艾略特。隨后,格蕾絲寄來了一封信。她譏諷地寫道:“‘哈羅德·克蘭,詩人’,好極了。難道你打算完全無視克蘭家族的‘哈特’這一支嗎?為什么不把榮耀分一分,開始署名為哈羅德·哈特·克蘭?甚至更好,干脆用哈特·克蘭?”于是,他順從地以“哈羅德·H.克蘭”(“H”即“Hart”)的名義發(fā)表了下一首詩,此后便一直署名為“哈特·克蘭”。而他的父親對此并不感到欣賞。(Paul Mariani, The Broken Tower: A Life of Hart Crane, New York: W. W. Norton, 1999, p35.)
這個小片段在我看來是極具預(yù)言性質(zhì)的。Hart 古意里指雄鹿,它奔騰、躍動,隨著心臟的不斷收緊、賁血??颂m也曾在一首名為《“C 33”》(王爾德的囚室編號)的詩歌里運用了關(guān)于他名字與“心”的這個雙關(guān)。(The Broken Tower: A Life of Hart Crane, p30.)即“他曾編織過玫瑰藤蔓/圍繞夜晚虛空的心”這兩行??颂m本人應(yīng)該是意識到這個雙關(guān)的,因為他在這首詩的中間繼續(xù)描寫了圣母“黃金頭顱”和“搖擺的雙肩”。(哈特·克蘭著,陳東飚譯:《橋:哈特·克蘭詩全集》,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25年,165頁。)克蘭的高蹈中帶著一種自我撐起來的堅硬,然一種命數(shù)終夭折的決絕感始終在筆觸里彳亍。在首部詩集《白色建筑》之后,便是他橫跨在我們閱讀視域當(dāng)中的那座《橋》。
《橋》可做長詩解,也可作組詩群解?!稑颉返膭?chuàng)作大致歷時七八年,熔鑄了他巔峰時期的最精純的心力。而我這次的解讀并不是直接從“橋”入手,而是從兩個別的形象開始。這兩個形象成為我閱讀克蘭全部詩歌的抓手,也是讓我更為理解“橋”通往的是何方的起點。通過這兩個形象,《橋》或許可以看作是那被圍繞的虛空的心的一次打開,一次前驅(qū),從《序曲》進(jìn)促到作為終曲的《亞特蘭蒂斯》。而“亞特蘭蒂斯”不啻一顆失落的心,于文本中的復(fù)拾。
皮埃羅與高康大:詩中兩個形象的對立和互補
克蘭詩中多次出現(xiàn)的這兩種形象,一個纖細(xì)、瘦弱、近乎孤絕,另一個則龐大、勇烈、帶著無法忽視的重量感。這兩個形象彼此轉(zhuǎn)動著,并成就著對方。再加上作者本人,似乎即構(gòu)筑克蘭文本之萬象的三體運動。他們可否稱為心的兩個形象?而他們彼此之間只有克蘭筆下的“橋”才能跨越。兩個形象中的一個是皮埃羅(Pierrot),或者用卓別林來指代也可以;另一個則是高康大(Gargantua),時而幻化作伊戈爾親王。兩種形象對位而生,枝蔓并依。
“皮埃羅”的形象,很明顯地受到法國詩人拉佛格的影響。在1921年左右,克蘭發(fā)表過關(guān)于儒勒·拉佛格的《皮埃羅之語》(“Locutions des Pierrots”)的翻譯。皮埃羅并不完全同于我們通常熟知的那位五彩斑斕的滑稽小丑(Clown),而是出場往往更為雅駿且形象更顯憂郁的一種丑角??赡茉从谝獯罄磁d喜劇當(dāng)中“彼得魯喬諾”(Pedrolino)的角色,后傳入法國,成為皮埃羅。一身白衣,帶有冷光。對于我來說,它似乎是喜劇內(nèi)里的悲劇精神的顯現(xiàn)化、純粹化。當(dāng)然,皮埃羅的憂郁似乎也不是絕對的,華托畫筆下的皮埃羅確實清冷,而我自己之前在哥本哈根游樂園里偶見的皮埃羅演員則精神抖擻,比彩色小丑有過之而無不及,宛如另一個極端。
高康大(別譯卡岡都亞)即拉伯雷筆下嘲弄一切、消化一切的巨人,另一位巨人龐大固埃的父親??颂m有一句詩即“皮埃羅的永恒之眼/以及,來自高康大的笑聲”[Pierrot,意大利、法國等國戲?。磁d喜劇、啞劇等)中的男丑角(面上涂白,表情憂傷,身穿寬松白衣,頭戴尖帽)?!悥|飚注釋,略修改;Gargantua,法國作家拉伯雷(Fran?ois Rabelais,約1490-1553)《巨人傳》(Gargantua et Pantagruel,約1532—約1564)的主人公?!悥|飚注釋],它既出現(xiàn)在克蘭紀(jì)念曾接待過他的歐內(nèi)斯特·尼爾森的《贊美一個尸灰甕》里,也出現(xiàn)在那首謎一般的《埃斯塔多爾橋》中。[埃斯塔多爾橋(The Bridge of Estador)是一個突如其來,無緣可考,且無處逢生的橋。]與其說是復(fù)現(xiàn),不如說是克蘭挪動了這個句子,他在嘗試怎樣才能為這個句子找到它最合適的位置。這種挪動,雖可以看作詩人難免自我重復(fù)的疑難雜癥,但也牽扯、勾連著它最隱微的,因此也是最大的那個秘密——他的所愛、他的自我崇拜究竟是什么。另一位作為皮埃羅的對位角色(代替高康大)出現(xiàn)的,則是伊戈爾親王:“野蠻的伊戈爾親王——或,瞎眼的皮埃羅”(《致坡塔坡維奇》),這是一首寫給一位舞者的詩,在同詩里還出現(xiàn)了另外一組杠鈴般的對位:“或,達(dá)佛涅斯與克洛伊在蜜蜂間移行”。顯然,在這個詩行里,克洛伊更接近皮埃羅,而野蠻的牧神達(dá)佛涅斯則近乎高康大。
除此之外,別的詩中還有著如下描述:“皮埃羅之語”(《三則“皮埃羅之語”,來自儒勒·拉佛格》)、“瞎眼的皮埃羅”(《致坡塔坡維奇》)、“他正扮演著皮埃羅”(《上帝弄瞎的飛蛾》)、“佩特魯什卡的信物在它的銷上轉(zhuǎn)動”(《酒之獸園》)[Petrushka,俄羅斯木偶戲中的人物,通常為紅衣紅帽的小丑,亦是1911年斯特拉文斯基(Igor Stravinsky,1882-1971)作曲,迪亞吉列夫(Sergei Diaghilev,1872-1929)編舞的同名芭蕾舞劇的主人公?!悥|飚注釋。]足見這兩種人物形態(tài)是怎樣、如何纏繞于克蘭心間的。他們不可化約為彼此。他們對峙著,彼此之間沒有最高的權(quán)力中心??梢哉f,他們是互相地觀照、臨顯。兩個形象給出了一種訴求,即要求我們?nèi)ダ斫馑麄儭㈥U釋他們。
皮埃羅和高康大,這兩個形象合并起來會不會成為哈姆雷特?成為一種健碩的敏感?哈姆雷特撕開來,會不會是皮埃羅和高康大?可他們無法合并,他們只能在詩行里相對著,誰也吃不了誰,像是米開朗琪羅的西斯廷教堂天頂壁畫,手指對著手指,只不過并沒有哪一個是造物,哪個是造物主。他們是互相地轉(zhuǎn)塑(transmemberment;脫胎換骨;克蘭在《航行》里的自造詞,陳東飚譯為“肢體移轉(zhuǎn)”,即一種否定了肢解的涅槃,類似哪吒故事),互相追逐,且無法同時兼具對方。而這是真正的兼具。我們可以說,皮埃羅是高康大內(nèi)部的皮埃羅,或者高康大是皮埃羅內(nèi)部的高康大。它們互相連通的方式不僅僅是面對面的,而是具有一個看不見其角度的臍帶,不僅連通了他倆,還將他倆連通向同一個母體。越是隔膜,越是承認(rèn)。越是自我矛盾,越是隱約著超脫的前奏。越是那交錯的腳步聲,踏在心尖地頭。肢體移轉(zhuǎn),也可稱為“橋”的別名。
據(jù)傳記《崩壞之塔》作者保羅·馬里亞尼(Paul Mariani)說,克蘭也曾像電影中卓別林一樣,當(dāng)了一天發(fā)廣告的臨時工頭,帶著三名工人在克利夫蘭街頭奔波,從早到晚賺得2.5美元。連續(xù)幾天去求再度上崗都被拒絕,這份工作最終只維持了一天。(The Broken Tower: A Life of Hart Crane, p83.)這種忙忙碌碌的確令人心疼且好笑。有一天克蘭突然發(fā)現(xiàn)卓別林出現(xiàn)在了自家門口。這源于他寫的那首詩——《卓別林式》。我們有理由相信,站在卓別林背后的,是一個類似于皮埃羅的輪廓。卓別林和《卓別林式》都向著那些“挨餓的小貓”靠攏,在無數(shù)滑稽或者尷尬的時刻“作出調(diào)整”,繼續(xù)生存下去。詩既是凝聚而成的硬度,也是多恩所追求的“絕妙脆弱”(The Broken Tower: A Life of Hart Crane, p84.)。前者或者是《橋》所意謂的,而后者確是《橋》得以建構(gòu)的那個基石,更是它得以焚毀、垮塌,得以飛躍于自身的那個蟻穴。我們需要在高康大身上點出名為皮埃羅的死穴。點穴,以至于這個人變成了另一個人,或者說只有在兩個人身上,我們才能點出那唯一的人?!稑颉返挠捕鹊牡咨切牡拇嗳酢?/p>
機器時代的詩歌
在克爾凱郭爾的《講演(1848)》里,在第一部分《異教徒的憂慮》講及“猶豫、搖擺和無慰之憂慮”時,他說:“因為異教正是雙重性,兩個意愿,無主性,或者那相同的東西,奴役。異教是一個自相紛爭的國,一個在不斷的叛亂之中的國,一個僭主取代另一個僭主,但在那里卻從來沒有什么主人。異教是一種叛亂者的心念;通過魔鬼的幫助,瞬間之鬼被驅(qū)逐,七個更壞的鬼就進(jìn)來了?!保藸杽P郭爾著,京不特譯:《克爾凱郭爾講演集(1848—1855)》,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20年,122頁)我們在克蘭身上同樣能看到一種性情的頑抗,一種不順從,甚至不順自己的心。但是我們不能僅僅按照克爾凱廓爾的修辭指認(rèn)克蘭為一個異教徒,或者一個分裂的人。的確,克蘭的詩恰恰是克爾凱郭爾第二部分講演的標(biāo)題:“痛苦之斗爭中的各種心境”[《克爾凱郭爾講演集(1848—1855)》,135頁]。我們可以回溯到克蘭的那句“苦斗之吻”(《橋之七·隧道》,《橋:哈特·克蘭詩全集》,129頁)但苦斗在克蘭這里獲得了純潔性,一切實質(zhì)性的憂慮、那些促狹的過程與視角被“火焰”給視像化、潔凈化。
哈羅德·布魯姆則將克蘭定義為“一個宗教性詩人,卻沒有信仰”(哈羅德·布魯姆著,金雯譯:《影響的剖析》,南京:譯林出版社,2016年,310頁)。一個沒有信仰的宗教性詩人既不是異教徒,但也不是基督教徒或別的什么,甚至不是卡爾·拉納意義上的“匿名基督徒”,因為那“匿名”與“基督徒”仍舊是一種對于克蘭的局域化,一種強行的冠名,我甚至覺得克蘭也不歸屬于布魯姆意義上的美利堅宗教,或克蘭自己試圖去給出的那個美利堅性的輪廓。作為克蘭最好的讀者之一,布魯姆自己也知道這一點??颂m的確也知道自己處理了美利堅性,但也不會因此而夸耀神魔。美利堅性自然是一個最重要的維度,但不足以解釋這里的問題。用來內(nèi)攝(inclusive)所有這些似是而非的宗教或反宗教的,是文本,詩人屬于文本宗教,面向一種“他文本”,即具有形象乃至人格的文本。面向自己文本中的兩個形象,面向這兩個形象的彼此過渡。
哈特·克蘭在《論現(xiàn)代詩歌》中給予他那時詩歌的前綴是“機器時代”(《橋:哈特·克蘭詩全集》,283頁),機器給時代設(shè)置了新的復(fù)雜的環(huán)境,以及隨之而來的新的責(zé)任,而這些在當(dāng)時還“有待觀察”。機器構(gòu)成了對意識的一種熔銷,一種設(shè)置,或者說配置。但克蘭卻提出,要以詩歌去“吸收”機器。(《橋:哈特·克蘭詩全集》,283頁)大抵也符合上述所說的對于媒介的對抗。就我自己而言,我在面對當(dāng)今所謂跨媒介藝術(shù)實驗,除了基礎(chǔ)的欣賞贊嘆之余,也總是忍不住在無人處偷偷地皺眉頭。因為,它們帶來的究竟是一個強力的、穿透性的充沛著理解性的活視角,還是一個被配置被浸潤和環(huán)繞的死視角,有時難以區(qū)分。機械的拔擢力,與精神的拔擢力,在《橋》中似乎成為了一個力。以詩歌的“親密”與“寬廣”(《橋:哈特·克蘭詩全集》,282頁),捕捉機械的重復(fù)性和體格當(dāng)中蘊含的淡泊與致遠(yuǎn)。而那些反復(fù)突破閾限的,因此在那真正的閾限之下的刺激,需得被吸收重塑為真正的詩歌的刺激??偟膩碚f,并不是去分析機器,或者利用機器,或者偽裝自己是個機器,而是去吸納。
紛紜與恍惚的必要
詩人取消自己的財產(chǎn),也取消自己的財富。更取消了自己的勞動,只因其更為充分認(rèn)領(lǐng)自己的勞動。他擁有一種“把承載自身的媒介打破的修辭能力”(《影響的剖析》,320頁),但詩人保留自己的核,這個核心如此輕盈和騰掠,如此面目全非,如此本來。我有時幻想一種從未被成功記錄的詩,一首已被人們抹去的詩。我們在這些在案的詩當(dāng)中渴望讀到那被抹去的?!拔阋獗毓涛摇?,最后的落腳是良知,而非知識。是力量,而非中介。是內(nèi)核而非孤己。轉(zhuǎn)塑,即二次復(fù)生,并不等同于二次利用。王龍溪的后學(xué)周汝登說:“此知通乎晝夜,寧有間乎?”(《王門宗旨序》)
皮埃羅的眼,被動地觀看,但向外表達(dá)著詩的秩序、流動和體形。至于高康大的笑,則是用一種向外傳播的方式吸納一切不均等與差異,因此它是一種具有人格之文本的表現(xiàn)式的吸納,而非數(shù)字時代超文本的暴力式凌駕與無潔癖的肆意鏈接。笑聲,包裹了體格的健碩信息,的確也在閱讀者的上空,但不構(gòu)成空氣的污濁。這笑啟迪憂郁避世者,是純?nèi)坏膭?chuàng)設(shè)意欲,但不取消被啟迪的皮埃羅的內(nèi)閉。皮埃羅和高康大也近乎一種愛情關(guān)系,我們也無從判斷誰主導(dǎo),誰順隨。
值得一提的是,不僅拉伯雷醫(yī)生那無所不包、諷刺與歡笑并存的高盧人性格,在克蘭這里同樣隱約其跡,而拉伯雷背后的脈絡(luò),伊拉斯謨,也為克蘭所吸納。伊拉斯謨在克蘭的詩以“浸入閃爍潮汐中的雙手”(《為浮士德與海倫的婚姻而作》)出現(xiàn)??颂m的這一捕捉何其準(zhǔn)確,伊拉斯謨的手正是這樣一雙溫和但仍索究著的手。是一只寫作“論死亡之準(zhǔn)備”的手。
霍爾拜因用銀尖筆和粉筆對伊拉斯謨雙手的寫生
盧浮宮藏有大致成畫于1523年左右的一幅畫,那是霍爾拜因用銀尖筆和粉筆對伊拉斯謨雙手的寫生。那時的畫家還很年輕,尚未在英格蘭贏得聲名。但他似乎懂得去凝視那最敏感的部位。年輕的克蘭則繼續(xù)轉(zhuǎn)移這雙手,將它置入了潮汐中,這讓伊拉斯謨與海倫等人既同在于那過去的時空,而他們所隸屬的那個過去也在當(dāng)下。伊拉斯謨的手在克蘭別的詩行中則是歲月的“異變的受詛咒的手”(《為浮士德與海倫的婚姻而作》)、大?!芭e起圣骨盒之手”(《航行》),以及采集“我們的苦痛之吻”的“火焰之手”(《橋·隧道》)。我們似乎都會進(jìn)入這手中。手的形象,重要性在我這里與皮埃羅、高康大和橋平行。因為這雙手,也近乎心。手也是兩個形象伸向彼此的橋,或者說,是一個人伸向其自身的橋。是最先寫就的那個《橋》的終章的所抵,亞特蘭蒂斯:
就這樣向著你的永在,超乎時間,
如槍矛染上一顆長鳴之星的血
血中流淌著無限——玄奧的琴弦,
群星的陣列,跳躍與匯聚:
——一支歌,一座火焰之橋!那可是華夏,
此刻憐憫浸漬青草而彩虹環(huán)繞
蛇與鷹在樹葉之間……?
在蔚藍(lán)音律中交替唱和的低語。(《橋:哈特·克蘭詩全集》,134頁)
王龍溪說:“意統(tǒng)于心,心為之主,則意為誠意,非意象之紛紜矣;識根于知,知為之主,則識為默識,非識神之恍惚矣。”(《意識解》)但有一種誠意,就是意象之紛紜,而有一種默識,就是識神之恍惚。這既是障蔽,也是本心。若是只有紛紜與恍惚的,是我們所不齒的材料的堆砌、寫作的時空;若是這紛紜與恍惚中同時有此誠此默,則是一種具有人格和超越性的文本。這是詩人的地界,心學(xué)則有所不能了。哈特·克蘭一顆脆弱的心,也不懂心學(xué),卻奇跡般寫出了鋼鐵的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