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刊》2025年第8期|空格鍵:空山

空格鍵,1975年生,湖南醴陵人,自由職業(yè)者。
蒼 老
人類能徒手到達(dá)的最高處,
大概是屋頂。
但是有多少人去過自家的屋頂?
人類可免費觀看的最動情的悲劇,
莫過于月落。
但是有多少人見過月落?
——那天晚上,我坐在屋頂上,
看了一場完整的月落;薄涼的露水,
默許了我和地球幾乎同步的蒼老。
枯 枝
“雪是最完美的妥協(xié)?!?/p>
他佇立窗前,看見那無垠的白
在慢慢完成一個圓——這形式的終極。
洶涌的光,已將他吞沒。
“那么枯枝就是另一種愛,它并不需要拯救。”
雪球在繼續(xù)滾動,連同孩子們的沉默。
墻角的蛛網(wǎng)微微顫動,像要踢開
顆顆塵?!?/p>
多么清潔的早晨!而轉(zhuǎn)身
就是一間空房的靜寂;他仿佛聽見
一臺縫紉機(jī)在嗡嗡響著——
溫順的布料,花紋若隱若現(xiàn)。
山坡寧靜
山坡寧靜,因此開闊。
因此只有一塊石頭:這個免費的
座位,是為我準(zhǔn)備的嗎?
溪水在很遠(yuǎn)的地方流著,
但我仍然聽得出,它比更遠(yuǎn)的火車,
還要急切。它絕不能晚點。
只有蝴蝶這個傻丫頭,飛飛停停,
最終被一陣風(fēng)吹得無影無蹤。
我的鞋上,沾滿了某種植物的種子。
致蟋蟀
你偷了我的琴也就算了,
還要在我旁邊彈起來。
彈起來也就算了,
為什么還是那首老歌?
老歌也算了,居然
一遍又一遍。月光都長出皺紋了。
卻又在我低頭找你時停了下來,
仿佛,有些事情真的結(jié)束了。
空 山
沒有鳥不能叫空山。
沒有一只鳥突然鳴叫、飛起,
不能叫空山
現(xiàn)在,這只鳥消失在云中,
潭水轉(zhuǎn)瞬明亮起來。
但我仍然找不到那只鳥。找不到
云的任何破綻。
只有松枝顫巍巍遞過來一輪白日:
刺目、決絕;它游蕩了一整天,
又乖乖墜落在
空山,我暗黑洶涌的身旁。
細(xì) 雨
細(xì)雨。白鷺仍在飛。
在拉得最細(xì)長的那滴雨里飛。
在破碎的塘面上飛,
在即將到來的午餐里飛。
天空不是召喚,而是限制。
越飛越低。但找不到地方降落。
但必須降落:細(xì)雨,細(xì)雨,
這些糾纏的法則,白鷺的空巢。
陀 螺
我不明白那些人為什么愛玩陀螺。
你看他,站著,突然甩一下鞭子,
有些歪斜的陀螺轉(zhuǎn)速加快,又筆挺的了。
他的鞭子上有秋風(fēng)。但陀螺
不會落葉。早已轉(zhuǎn)暈了的陀螺,
只是一截木頭的陀螺,忘了自己
已被削尖。必須接受鞭打。沒有人
能改變銀幕上的劇情。抽陀螺的人,
像是意識到了什么
猛地連續(xù)抽打著陀螺。水泥地上,
鞭痕清晰可見?!勇荼怀榇虻?/p>
跳了起來,像是有什么話要說。
但最終什么也沒說。后來,
它還是慢了下來,直至倒在了地上。
夕陽寡淡。抽陀螺的人已經(jīng)走遠(yuǎ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