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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文學(xué)》2025年第3期|小咩:小二黑離婚
來源:《時代文學(xué)》2025年第3期 | 小咩  2025年09月26日07:23

夜深人不靜

聽到小二黑鬧離婚的消息時,包片干部馬必升正在家里準備喝閑酒。在外面跑了一天回來,腰酸腿疼,他習(xí)慣喝上二兩,還得關(guān)起門來喝。也不是啥好酒,就喝景芝白干;菜就更隨便了,一碟花生米,一盤豬頭肉或香腸。老婆煩他喝酒,不給炒菜,還在一旁叨叨,他不在乎。老婆的話再刺耳,也擋不住一口酒下肚的舒服。他當(dāng)然知道她是為他好。

他今天的心情是頗為得意的。下午,他去了趟洋江村,和村支書李玉蓉商量村里搞發(fā)展的事。他說:“玉蓉,現(xiàn)在土地規(guī)模流轉(zhuǎn)是大趨勢,也符合咱平原地區(qū)的特點,我覺得這是條發(fā)展的新路子?!崩钣袢貏倧拇謇镒咴L回來,出了一身薄汗,一側(cè)發(fā)梢還打著卷兒,水都沒顧上喝就響亮地說:“馬書記,上面的報告俺也學(xué)了,跟俺想到一塊兒去了!”馬必升哈哈一樂,準備去拿壺泡茶,被婦女主任張翠蓮搶過去,動作麻利地泡上熱水。馬必升說:“玉蓉,咱村雖說脫貧了,但發(fā)展的任務(wù)還重著哩,你得繼續(xù)干下去??!”李玉蓉一聽眼珠子瞪得溜圓,拍著胸脯說:“馬書記,只要不撤我,我就一直干,現(xiàn)在咱村里勢頭正好,我也舍不得離開呀!”

“小二黑支持吧?”

“他得聽我的!”

“你也不能太霸道了!”

一下午的商議都很順利,可回頭再想起來,這不怕啥來啥嗎?

馬必升心急火燎地穿上衣服,騎上摩托車就往洋江奔。老婆在后面囑咐:“你這干部當(dāng)?shù)?,還能消停點嗎?飯還沒吃呢,慢些騎,別破馬張飛一樣!”

他能不著急?干部后方不穩(wěn),不光個人家庭受影響,村里發(fā)展也得耽誤。一進村,黃昏的味道就和以往不同,喧囂多了,狗不停地叫,大地還熱滾滾的,各種飛蟲彌漫在頭頂跟著起哄。離得遠遠的,他就看見小二黑家的院門開著,門口蹲著不少人,一閃一閃的煙頭此起彼伏;屋門也開著,能看見幾個婦女正圍著李玉蓉。李玉蓉眼皮腫著,頭發(fā)亂著,能想象出方才混亂的場景。小二黑獨自坐在灶屋的馬扎上,耷拉著腦袋。見馬必升進來,有人吆喝:“玉蓉,撐腰的來了!”

鬧離婚在村里是丑事,都怕傳出去被人笑話,何況還是村支書。馬必升開門見山:“爺們兒都回去,守著也沒用。婦女可以留幾個?!崩钣袢卣f:“誰也別留,天塌不下來!”聽著聲音發(fā)顫。小二黑說:“剛才你咋不說?”李玉蓉說:“不和你廢話,離就離,誰怕誰!”小二黑擺擺手:“你只要不干這個書記了,咱就和好!”李玉蓉擺擺頭:“呸!”

馬必升剛才抽煙吸進了煙渣子,感覺嘴里又苦又澀。未等他說話,張翠蓮先站起來:“我同意離婚,跟著這樣的男人真窩囊,委屈玉蓉了,以后也是工作上的絆腳石!”

宋東瓜也站起來說:“離婚的事得慎重,十里八鄉(xiāng)傳出去,對玉蓉影響不好?!毙《谵D(zhuǎn)身瞪了宋東瓜一眼。

馬必升心里舒緩了些。因為不管反對的還是勸和的,出發(fā)點都一樣,都站在玉蓉這邊。

馬必升說:“都回家吃飯吧,擠在這里算怎么回事?”人們都陸續(xù)走出去了,只有宋東瓜蹲著不動。馬必升走過去說:“東瓜,準備住下蹭飯?”宋東瓜伏在他耳邊悄聲說:“我覺得小二黑有點反常。”馬必升不理他,說:“你再不聽話,我讓玉蓉把你那魚塘收回來。”

夜陡然安靜許多,燈光中,蚊蟲紛紛現(xiàn)出形來,映襯著馬必升一團亂麻般的心境。如果玉蓉不干了,那村莊發(fā)展就成了一輛失控的車,甚至存在返貧的風(fēng)險。小二黑鬧離婚實屬突然,他想了一路也沒理出個頭緒。小二黑性格內(nèi)向,說多了話都臉紅,主動爆出家丑之事斷然不像他主動為之。他看看門外,想到剛才宋東瓜的話,心想:“小二黑確實反常?!?/p>

張翠蓮看不出來,只是埋怨:“你是外面有人了還是讓別人勾了魂了?這陣子我玉蓉姐沒管你,你都不知道姓啥了!”

馬必升喝住翠蓮那“刀子嘴”。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wù)事,目前他只能先穩(wěn)住局面,別讓李玉蓉干出啥出格的事來。他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故意打趣道:“玉蓉,我這一路跑來,飯都沒顧上吃,你不招待下?”

又對小二黑說:“爺們兒,咱喝兩盅?” 

小二黑略帶驚訝地看他一眼。

馬必升出去從摩托車上拿出一瓶酒,說:“玉蓉,整倆菜吧?!?/p>

李玉蓉說:“給他炒菜?不如喂狗!”

馬必升說:“有事好商量,火氣別那么大嘛?!?/p>

今夜沒月,天沉得像一塊濕漉漉的鐵。下午商量流轉(zhuǎn)土地后的喜悅,像那失蹤的月一樣,沒了。

也曾是進步青年

小二黑前頭有個姐姐。姐姐出生時,他爺爺見是個女娃,想不開,把準備好的“大黑”名字直接封給了身邊的大公羊。小二黑出生了,再叫“大黑”不合適了,干脆起名“二黑”。這成了村里的笑話。一晃二黑長大了,讀完初中就開始養(yǎng)羊,在村里漸漸有了名氣。小二黑娶了玉蓉后,一個內(nèi)秀,一個潑辣,一個瘦小,一個強壯,倒也互補。走親訪友,下地趕集,都是玉蓉騎車馱著二黑,小二黑緊緊摟著玉蓉,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那個時候,誰能想到他會主動提出離婚?

轉(zhuǎn)折出現(xiàn)在老支書任吾南出車禍時。仗著老任家在村里家族大、黨員多,任吾南一干就是二十多年,雖然資歷越來越老,村里卻濤聲依舊,變化不大。而他呢,擅自承包了村后八十多畝山地,和他的連襟村會計宋西瓜吃吃喝喝,還將兒子任光發(fā)展成黨員,對村里的幾個光棍懶漢卻不聞不問。村里群眾對他不滿意,背后都叫他“任我拿”。老任出車禍斷了腿,正值脫貧攻堅最吃緊的時候,村里不能沒有帶頭的。鎮(zhèn)上見時機來了,趕緊借坡下驢把他換下。老任不干誰能干?鎮(zhèn)黨委研判許久,相中了李玉蓉。

鎮(zhèn)上派馬必升找她談話:“玉蓉,鎮(zhèn)上想讓你干村支部書記,覺得你有這個能力。你啥意見?”

李玉蓉不假思索地說:“讓我干我就干,別看俺二黑家在村里是小戶,小戶也能干出大事來!”她那干脆利索的樣兒,給馬必升留下了深刻印象。

一開始小二黑支持玉蓉的工作。馬必升記得清楚,有天小二黑破天荒地去他家里,帶著兩瓶酒,嘴里黏黏糊糊的像含著熱地瓜。馬必升明白他的意思,笑著說:“二黑,擱平時我就留下了,權(quán)當(dāng)你來看我這個老頭子。但這時候不行,你給我就有替玉蓉拉票賄選的嫌疑。”他見小二黑眼眸清澈如泉,當(dāng)時還覺得玉蓉嫁了一個好男人。

李玉蓉上任后發(fā)現(xiàn),村里表面風(fēng)平浪靜,實則隱患不少。老任家在村里一家獨大,不少人對她上臺不服氣;村莊土地鹽堿化,沒有啥特色產(chǎn)業(yè),集體增收困難重重;村里光棍多、懶漢多,省定貧困戶接近二十個,是縣鎮(zhèn)重點扶持村……她召開的第一個黨員大會上,任光就拍著桌子叫囂:“李書記,你要是把宋東瓜、宋西瓜兄弟倆的矛盾調(diào)解了,我就認可你!”

李玉蓉也不甘示弱,拍著桌子應(yīng)下來。

宋東瓜、宋西瓜雖是親兄弟,但積怨由來已久。東瓜是弟,出門要經(jīng)過西瓜院前一條窄巷子;西瓜是哥,為了給兒子宋青皮蓋婚房,想把那條巷子圈進院子里。東瓜不同意,西瓜不讓步,親弟兄倆互相指責(zé),心生間隙,最后到了互不來往的境地。宋西瓜跟著老任干會計時,有些吃吃喝喝的事被宋東瓜掌握了,東瓜喝點酒就往上舉報,縣里市里都去過,老任跟在后面和稀泥。馬必升多次調(diào)解都無濟于事,說他們哥倆的脾氣比茅坑里的石頭都臭硬。

但他們都小瞧了李玉蓉。第二天她就登門做工作,雖然吃了閉門羹,但她不氣餒,暗地里把兩家的底細摸得通透,然后就找馬必升商量辦法。馬必升是個老鄉(xiāng)鎮(zhèn)干部,除了貪酒,辦村里的事是把好手。如此,李玉蓉漸漸有了路子。宋青皮不學(xué)無術(shù),成天在縣城鬼混。李玉蓉跟二黑牽了兩只種羊過去,說:“西瓜叔,孩子大了沒個手藝可不行,跟著俺家二黑養(yǎng)羊,賺錢的買賣!”一見二黑,宋西瓜心里就有底了,感覺這李玉蓉是比任吾南強。被人戳到軟處,宋西瓜心里也不好受,高高抬起的頭漸漸耷拉下來。

老任干書記的時候,宋東瓜承包村里的池塘養(yǎng)魚,每年承包費不到50元,簽了30年,村里眼紅的不在少數(shù),都罵宋東瓜,說他給了老任不少好處。今年縣里集中搞農(nóng)村資產(chǎn)專項整治,其中一項就是清理不規(guī)范合同。李玉蓉讓小二黑放出話來,說村里好幾戶都在等著重新發(fā)包魚塘。還沒等她去找宋東瓜,他自己主動找上門來,要求重簽合同。李玉蓉笑著說:“重簽給誰,也不能簽給上訪戶。”宋東瓜明白她的意思,一直橫著的脖子也開始回正了。

最后,宋西瓜不再惦記那窄巷子,宋東瓜也不再纏訪,過年的時候兩家也開始走動了。就因為這件事,村里老少爺們兒都對李玉蓉刮目相看。李玉蓉趁熱打鐵,自己掏錢從村西頭的堿場地里蓋起養(yǎng)殖大棚,帶領(lǐng)支部創(chuàng)建了灘羊養(yǎng)殖合作社。二黑沖在前面幫著建設(shè),幾個年輕的光棍兒姜大河、穆三水、何先書都入了社,灘羊養(yǎng)殖產(chǎn)業(yè)漸漸壯大起來。那時候的小二黑,影子一樣跟在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李玉蓉后面,走訪貧困戶,講解養(yǎng)羊技術(shù),商議村莊發(fā)展……何曾有過今天這般愁容滿臉的頹廢樣兒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

馬必升動員李玉蓉干書記那幾天,躺在病床上的任吾南也沒消停,主動給他打來電話:“馬書記,我干不了,可以考慮我兒子任光嘛!”

馬必升早有準備,裝作為難的樣子說:“任光是個好孩子,可惜黨齡還不滿1年,不符合干書記的條件……”聽到那邊掛掉電話,馬必升長舒一口氣。如果任吾南真鬧起來,他也拿他沒啥辦法。

但相比老任,他對做通小二黑的思想工作還是有信心的。李玉蓉嘴上說“不炒菜”,但十分鐘不到,依然麻利地端出了三四樣菜。張翠蓮對小二黑說:“這可不是給你做的,是沖馬書記的面子!”

馬必升不客氣地端起酒杯,說:“二黑,咱爺倆兒先干一個!”

一杯酒下肚,馬必升渾身溫?zé)崃嗽S多,帶著酒氣的話也就不客氣了:“二黑,不是我說你,玉蓉哪里對不住你?當(dāng)初人家不嫌棄你早早沒了娘,不嫌棄你‘大哥’是只公羊,不嫌棄你院子里的羊膻味兒,隔著好幾個村嫁過來,圖啥?不就圖你這個人?”

“他就是沒事閑得,吃飽飯撐得!”張翠蓮倚在墻邊說。

“是,玉蓉有時候強勢了點。”他說完趕緊瞅瞅李玉蓉的反應(yīng),見她依舊橫著頭不說話,才繼續(xù)說,“但人家管家主事,是好事哩!咱村里有幾個不怕老婆的?真不怕老婆的,日子哪有過好的?”

張翠蓮聽完笑出了聲,說:“馬書記說的對,我記得你有次喝多了,被嫂子攆得鉆進了姜大河家的羊圈里……”馬必升尷尬地擺擺手,臉已經(jīng)紅了。他幾乎本能地拍了小二黑的肩頭一下,兩人輕輕碰杯,又一飲而盡。

“馬書記,我也有難處?!毙《诮K于抬起頭,兩個凸起的眼袋沉甸甸掛在眼皮下,“玉蓉干了好幾年了,村里發(fā)展得也不錯了,得顧顧家了。俺爹在社里給羊除糞,帶著倆娃有點吃力。再說,上次玉蓉當(dāng)著你的面說的,等脫貧勝利就不干書記了……”

“我沒說!你曲解我的意思!”李玉蓉沖他吼一聲?!榜R書記,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揚,自從成立灘羊合作社,他沒選上這理事長,沒事就在家里說三道四的,開始嫌我不顧家不養(yǎng)孩子,你就顧家養(yǎng)孩子?你說你最近這段時間,隔三岔五跟著宋青皮往縣城跑,干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了?今天我也不怕丟人了,當(dāng)著馬書記的面,你都說出來!”

“不管怎樣,就是不能干了!”

“你說得輕巧,簡直是無賴!”李玉蓉話里帶著哭腔。下午商量事的時候,她還是滿面春風(fēng)呢!

張翠蓮向空中啐一口,緊緊摟住李玉蓉。小二黑越不讓步,李玉蓉越傷心難過,馬必升越發(fā)覺得事有蹊蹺。但只要小二黑不張嘴,他也沒啥招,只好又端起酒杯,沖小二黑晃晃,哪知對面連頭都不敢抬起來。這不是心虛嗎?

馬必升心中有數(shù)了,語重心長地說:“二黑,這幾年你給村里沒少出力,玉蓉剛上任時都是你在后面跟著出主意,才幫著她一點點打開工作局面,鎮(zhèn)上都給記著呢!你有啥心里話直接和我說,不方便咱就找個沒人的地方……” 

“馬書記,您這是說啥話,怎么倒求起他來了?不能過就不過了,地球離了誰都轉(zhuǎn)!管你在縣城干啥勾當(dāng),有幾個相好的……”

小二黑一聽急眼了,說:“你可不能污蔑人,誰在縣城有相好的?”

馬必升忽然心疼起玉蓉來,不單單因為她是村干部,更因為她像個心地善良的妹妹,和他們一眾黨員干部風(fēng)里來雨里去,整天操心村莊發(fā)展,怎么可以在這個家伙身上栽跟頭?他對小二黑的態(tài)度,終于從不解、同情變作不屑甚至憤怒起來。他強壓住怒火,眉宇間的“川”字在燈光下扭動著。他不喝酒了,怕喝多誤事。

李玉蓉也仿佛看出了馬書記的難處,心里更不是滋味。她實在忍不住了,跑進臥室抱出被子,對張翠蓮說:“翠蓮,把村委會值班室的門打開,今晚我過去值班!”

張翠蓮說:“姐,一會兒孩子還要回來呢……”

“孩子回來?不還有他爸嗎?平日里,我工作再忙,照顧孩子也比這個男人多!”

玉蓉定下的事情,八匹馬也拉不回頭。很快,兩個女人就消失在茫茫的夜里。小二黑呢,依舊蔫蔫的,除了一杯一杯陪著喝酒,仿佛只是借酒澆愁。玉蓉的突然離開打亂了馬必升的心,他也沒心思繼續(xù)套問小二黑的心事了。他嘆一口氣,不情愿地看了小二黑一眼,最后還是說了一句:“你再不說,我也走啦?”

小二黑忽然抬起頭,眼里竟然閃爍著微光。馬必升激動地握住小二黑的手,以熱烈的口氣說:“和我說吧!”

但令他失望的是,小二黑旋即又把頭低下去。

馬必升失望透頂。就在他準備走時,門外忽然躥進來一個人,急匆匆地吆喝:“二黑,二黑,我看你把李玉蓉氣跑了,是不是她同意了?”來人差點撞上馬必升的車把。

“哎喲,是……馬書記!”他尖叫道。

馬必升看清了,來人是宋青皮。

開唱“對臺戲”

對宋青皮,馬必升并不熟悉。這個宋西瓜的小兒子初中沒畢業(yè)就去縣城混了。前幾年小二黑給了他幾只種羊,不到半年就被他燉了羊肉。宋西瓜還護犢子,說就不該養(yǎng)羊,弄得滿院子里都是膻味兒,讓玉蓉哭笑不得。宋青皮平時很少在村里,逢年過節(jié)才回來露個面,最近一段時間,卻經(jīng)常看到他在村里跟著任光轉(zhuǎn)悠。

馬必升想起小二黑躲閃的眼神,又發(fā)現(xiàn)他和宋青皮混到一塊兒,他鬧離婚就絕非表面嫌棄玉蓉不顧家這么簡單了。走出村口,前面的幾處養(yǎng)殖大棚隱約現(xiàn)出來,雖已蔚然成勢,但隨著養(yǎng)殖規(guī)模擴大,在銷售方面遇到瓶頸,鎮(zhèn)黨委決定進一步整合村莊資源,拉長產(chǎn)業(yè)鏈。迎面撲來的涼風(fēng)中夾雜著濃濃的羊膻味兒,仿佛在提醒路人,這幾年村里發(fā)生的變化。他有責(zé)任守護好村莊發(fā)展的良好勢頭和大好局面。涼風(fēng)逐漸吹透單薄的衣服,馬必升加快車速,但路途顛簸,一不留神,差點滑進一處干涸的水溝里。

馬必升一晚上都沒睡好,滿腦子里都是洋江一大片一大片的鹽堿地。早晨醒來,他匆匆扒了幾口飯,又騎著摩托車到了洋江。

到了村委辦公室,沒見到玉蓉,問徐會計,對方說:“書記早就起來了,正挨家挨戶做工作呢?!?/p>

“啥事這么急?”

“搞土地流轉(zhuǎn)唄!”

馬必升聽完心里熱熱的。不過一晚上,那個熟悉的李玉蓉就又回來了——從她一上任處理西瓜東瓜的矛盾開始,她就顯露出了一股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韌勁兒,那股子勁兒像一把耕地的犁,硬是將腳底下的土疙瘩犁開了一條條路,翻開了一溝溝泥,給村里帶來新風(fēng)新貌。他只是幫著分析了土地流轉(zhuǎn)在村里的發(fā)展前景,玉蓉就牢牢記在心里。她心里大概盛著千頭萬緒的事,但沒有比村莊發(fā)展分量更重更沉的了。

馬必升找到李玉蓉時,她正和宋東瓜老婆在院里聊天。院子里秋景正濃,襯托著她們柿紅色的衣裳,分外好看。宋東瓜老婆端著一個瓷碗,里面是剛從小賣部打的臭蝦醬,一股熏鼻的濃郁味道飄在院里,碗沿上偶爾落下只蒼蠅。但這些都不影響兩人熱烈的談話。宋東瓜養(yǎng)魚上癮,他老婆平時在鎮(zhèn)上打工,家里的六畝薄地像沒人管的孩子。馬必升剛進院子,就聽見東瓜老婆粗著嗓子說:“能有這好事兒?那就流轉(zhuǎn)出去,俺正好沒時間種!”

馬必升聽見玉蓉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幾分鐘就把流轉(zhuǎn)政策說透了。

“還等東瓜哥回來拍板?”

“等他干啥?家里我說了算!”

馬必升笑著說:“都是女人主事,你們洋江村都要成女兒國了!”

隔壁就是宋西瓜家。聽聞他們要過去,東瓜老婆噘起嘴,壓低聲音說:“這兩天那邊院子里一直不消停,跟鬧鬼一樣。我聽見里面有任光,保不齊又在搞些見不得人的事!”馬必升看著她碗上的兩只蒼蠅說:“剛打的蝦醬?味道真香!”東瓜老婆聽出他話里有話,瞪他兩下,揮手把蒼蠅趕走了。

他們過去時院門鎖著,這讓幾人有些失望。門前就是那條曾充滿爭議的窄巷子,如今紅磚綠草,蜿蜒向前,照映著人心。馬必升感慨地說:“多虧了你,這條巷子才保存下來。”李玉蓉說:“保存下來的不光是巷子。”馬必升說:“確實是?!?/p>

幾人繼續(xù)向前走,李玉蓉說:“馬書記,上午我走訪了十幾戶,一聽咱這政策都同意流轉(zhuǎn),合計有一百多畝地了,估計用不了幾天就能整合上千畝地,規(guī)模種植秋后就能實現(xiàn)?!?/p>

“真不錯!如果辦成了,那又是一條集體增收的路子!那幾個低保戶呢?他們可都視地如命的?!?/p>

李玉蓉想了想說:“那幾個低保戶都是我?guī)饋淼?,不用征求意見,他們都聽我的!?/p>

馬必升點上煙認真地說:“玉蓉,這可不比在家里,啥事都你說了算,該走的民主程序得走,防止他們有意見??!”

李玉蓉那虎勁兒又上來了,甩了甩大辮子,邁開柱子似的小腿就往前走。剛到十字路口,碰見宋青皮從東邊胡同出來。張翠蓮吆喝道:“青皮,這不年不節(jié)的,咋榮歸故里了?”

宋青皮一看是這幾人有些慌張,嘴上磕磕巴巴地說:“這……我父親身體不舒服,回來看看。”說著,那軟塌塌的步子卻停不下,扭扭捏捏地越走越快,像干壞事被人發(fā)現(xiàn)了。馬必升對玉蓉說:“昨晚你剛走,他就去找二黑了。別說,他倆之間還真有點貓膩兒?!?/p>

李玉蓉說:“這事兒說不清楚,他不離我也得離!”

幾人順著宋青皮來的路看,只有姜大河家的院門敞開著,一只小公羊還探出頭“咩咩”叫,仿佛在說就是這里。

姜大河正準備換衣服去社里。相比其他幾個光棍,他年紀最小,也算勤快,跟著小二黑父親在社里清理羊糞,每月能掙兩千元。見他們進來,姜大河笑著說:“李書記,俺找媳婦那事有眉目了?”

張翠蓮笑話他:“大河,你臉皮真厚,哪個會跟你這懶漢?”

“俺早就不懶了,走正路了!”

“我問你,剛才宋青皮來干啥了?”

一聽玉蓉問這事,姜大河支支吾吾起來。馬必升說:“對玉蓉都不坦誠,咋給你找媳婦?”

“嗨,我說,我說!對你們我有啥隱瞞的?宋青皮要圈村里的地種糧呢,要整合我那三畝薄地?!?/p>

“你答應(yīng)了?”

“咋不答應(yīng)?一畝地給我800元,這不是天上掉餡餅嗎?”

“玉蓉,咱流轉(zhuǎn)的話一畝地能給多少?”

“分啥地,我那天和鎮(zhèn)經(jīng)管站的同志算了算,好地最多給600元,要是鹽堿得厲害,也就400元吧!”

“他們咋給這么多?”馬必升皺起了眉頭。

“這么弄咱肯定爭不過他們,流轉(zhuǎn)土地的計劃就要泡湯了!”

“宋青皮和任光是姨表兄弟,兩人搞在一起干壞事,是沖村里和玉蓉書記哩!”張翠蓮憤憤說。

“都冷靜一下。”馬必升做出往下壓的手勢,“看樣子,背后有人在搗鬼。人家在暗處,咱在明處,直接找他們無異與虎謀皮。不過有個人可在咱這邊,是個突破口!”

“誰?”

“你家二黑!”

“二黑啊,他也同意把地轉(zhuǎn)給宋青皮了?!苯蠛用摽诙觥?/p>

“?。俊崩钣袢伢@訝地張大了嘴,“這怎么可能?他還沒和我商量呀!沒想到后院起火了!”李玉蓉急得直跺腳,抄起門口的扁擔(dān)就要沖出去,被張翠蓮攔住了。

“事情弄清之前,不要總是沖動!”

“哪兒還有時間?火都燒到屁股啦!還是得離婚,離婚把地分了,我的入村集體,他的給宋青皮!”

張翠蓮又說:“那宋青皮是啥人我最了解,估計是故弄玄虛、坑蒙拐騙那一套,誰加入他們誰上當(dāng)!”

姜大河一聽傻眼了,說:“那宋青皮說在縣城搞農(nóng)資,路子廣著呢……如果他們真是胡鬧,你們可得替我做主??!”

“小二黑竟然也同意,真是糊涂?。 ?/p>

“不糊涂能干出離婚這種混賬事?”

可嘆都是玉蓉身邊最親近、最信任的人??!那姜大河,脫貧攻堅期間,李玉蓉和小二黑手把手教他養(yǎng)殖,付出了那么多,現(xiàn)在卻都……玉蓉的眼圈和鼻頭都紅紅的。張翠蓮叉起腰來罵:“真沒良心,和他們串通一氣,忘恩負義!”

馬必升嚴肅地說:“翠蓮,作為村干部要好好說話!再說,咱也沒和人家說過咱這政策??!”

“啥政策?”姜大河問。

張翠蓮快速說了一遍,姜大河說:“要是知道這個,我肯定聽玉蓉的!”

李玉蓉擦擦臉頰說:“大河,這事也不怪你,人家大戶流轉(zhuǎn)土地也不犯法。馬書記,是我考慮不周全,疏忽了,群眾工作確實做得不到位!”

馬必升坐在椅子上不說話,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煙味。“絕不能讓一顆羊糞蛋壞了一鍋湯。有一招叫引蛇出洞,咱得這么干。走,回村委商量去!”

隔墻有耳

李玉蓉不想回家,但聽說宋青皮去找小二黑了,心里還是有點急。

“你就權(quán)當(dāng)他的魂被人勾去了,他現(xiàn)在被豬油蒙了心。你和他較啥勁兒?”馬必升開導(dǎo)她。

一路上,李玉蓉將馬必升交代她的話在心中念了又念,但一進門,空氣就冰封住一般,她的腦子也一下子一片空白。小二黑頹喪地躺在床上,小兒子孤零零地在地毯上玩著臟兮兮的玩具,見她進來,高興地撲上去,被她緊緊摟住。

她還是壓住了火氣,咬住牙說:“明天,鎮(zhèn)上帶隊出去學(xué)習(xí),得過三兩天回來?!?/p>

“你是不是想通了,不打算干了?”

“你再胡鬧……二黑啊,咱倆也是老夫老妻了,能和我說說心里話嗎?”

小二黑動了動嘴唇,想說,但支支吾吾哼哼唧唧的,最后留下句:“你不干不就得了?”

她最終忍住了,沒和他提流轉(zhuǎn)土地的事,沒揭穿宋青皮來找他的事,她得配合好馬必升。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李玉蓉早早把孩子安頓好,就假裝拾掇東西。天高氣爽,棗樹肥厚的葉子綠到烏黑發(fā)亮,一個多么安靜的秋日!她心里卻沒有季節(jié)帶來的怡然。不久,張翠蓮過來喊她走,小二黑本想送她出門,看見張翠蓮,撓撓頭回身躲進了屋里。

剛出院,張翠蓮問:“地方找好了?”

“俺家?guī)旆烤驮诟舯冢€匙都是我拿著,他平時根本不去。等馬書記來了,咱倆就偷偷進去?!?/p>

“搞得跟潛伏一樣!”張翠蓮忍不住笑出來。

“哪知道他會出這么個主意!”

待馬必升悄悄過來后,張翠蓮順利將兩人鎖進庫房。一陣令人心焦的寂靜后,透過掛著一層薄灰的窗玻璃,李玉蓉看見偌大的天井里,小二黑漸漸成了熱鍋上的螞蟻,站也不是坐也不成。馬必升倒是穩(wěn)坐釣魚臺,笑說:“等著吧,狐貍尾巴就要露出來了?!?/p>

果然,院門被撞得哐當(dāng)響,兩個大大咧咧的身影闖了進來,是任光和宋青皮。小二黑點頭哈腰地將兩人請進屋里。

任光上來就說:“二黑,你這邊啥情況了?”

小二黑說:“還那樣唄,她哪能那么快同意?我現(xiàn)在后悔了,非要用離婚來逼她下臺嗎?我在村里是臭了,昨天去社里送飼料,好幾個人都戳我脊梁骨,罵我……”

“這么看,你還得繼續(xù)施壓,她不辭職就繼續(xù)鬧下去!”

“可別折騰我了,真離了,我在村里還能待下去?”

“那你賭博欠下的5萬元,趕緊還上,否則青皮也不會答應(yīng),對吧?”

宋青皮惡狠狠地說:“那是,那是!”

小二黑哭喪著臉說:“青皮,咱從小玩到大,你下套讓我往里鉆。我孬好還給你兩只羊,你竟然這么忘恩負義!”

宋青皮哈哈笑著說:“二黑,你給我羊,還不是和玉蓉合伙忽悠我爹?我爹當(dāng)時也糊涂,怎么就同意了,倒是幫著李玉蓉在村里長臉了!”

任光說:“你不提這茬兒我還不生氣,姨父真是老糊涂了,要不是他同意,李玉蓉能干得這么順溜?二黑,我不管你用啥辦法,還不上錢活該你丟丑,繼續(xù)鬧,鬧得李玉蓉早晚下臺!”

李玉蓉早就壓不住火了,馬必升一把拽住她,悄聲說:“沉住氣!”

“還有你,青皮,繼續(xù)把承包土地的消息放出去,不管以后咋樣,先把他們攪黃了再說!到時候,看她怎么收拾局面!等把她弄下去,青皮你就干村主任,二黑給我當(dāng)會計,管著村里的賬!”

小二黑哭喪著臉說:“兄弟,我不稀罕當(dāng)這個會計,你說過,我折騰完了,那5萬元就權(quán)當(dāng)我還上了,咱說話得算話!”

“這才到哪兒?她李玉蓉辭職的事,八字還沒一撇呢!”

“那我找你爹去,讓他給評評理!”

“去吧,沒用的老家伙擱家里躺著呢。都是他的主意,找他還有好?”

李玉蓉終是沒能忍住,將桌上的玻璃杯摔得“嘩啦”響,罵道:“你們這幾個兔崽子!”任光和宋青皮反應(yīng)過來,抬腚就躥出去。

李玉蓉趕緊推門追,忘了門上還掛著鎖呢,趕緊打電話找張翠蓮。等她和馬必升出去了,院子里只剩下委屈巴巴的小二黑。

“二黑,沒想到你墮落成這樣了,不離不行了!”

馬必升也不客氣地說:“你知道賭博是丑事,那鬧離婚就不是丑事了?你是越活越倒退了!”這席話說得李玉蓉的心,比院里的秋風(fēng)都涼。

無事不登三寶殿

小二黑知道戲是演不下去了,不光演不下去,還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搞成假戲真作了。小二黑當(dāng)眾扇了自己兩巴掌,“啪啪”響。他沒了后路,冷靜下來后說:“既然你們都知道了,我也不隱瞞了。前陣子無聊,我跟著宋青皮在縣城玩網(wǎng)絡(luò)游戲,沒想到越聽他的越輸,虧了5萬元,都是借的宋青皮的?!?/p>

馬必升說:“5萬元,咱也不是拿不出來,就逼得你從人變成鬼?”

小二黑一下子慫了,“嗚嗚”地哭起來,仿佛裝了一肚子委屈。李玉蓉有些心軟,拿出紙巾給他。小二黑擦擦眼淚說:“不止這些!高利貸,利滾利!宋青皮在縣城傍著一個大哥,聽說混社會的,說還不上錢就找人收拾我,后來又說不折騰到玉蓉下臺還要找人揍我。我害怕!”

張翠蓮輕蔑地說:“你倒成有理的了!”

小二黑說:“事到如今,我坦白從寬,認打認罰。只要玉蓉還要我,讓我干啥都成!”

大家伙都沒說話,水落石出的時候,等來的不是歡喜,而是更深沉的嘆息。等馬必升抽完一支煙,大家伙都看著他,希望他能出出點子。馬必升臉上也有點無奈,他撓撓頭皮說:“都別埋怨了。我看這婚啊,離不得,不能讓人天天看咱的笑話。二黑犯了錯,能改正就是好同志,之前他表現(xiàn)也不錯,總不能一棍子打死吧?現(xiàn)在矛盾已經(jīng)成了禿子頭上的虱子,咱和他們都在明處了,方向反而清晰了。以我的了解,那兩個小子再有本事,也翻不出多大的浪來,關(guān)鍵是背后還有指道的?!?/p>

小二黑說:“對對,還有那個‘任我拿’!”

“有道是擒賊先擒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不把任吾南的認識和態(tài)度扭過來,那倆小子的槍眼兒還得對著咱使勁兒!”

小二黑擔(dān)心地說:“那就任由宋青皮他們逍遙法外?”

馬必升說:“想得美!他們在縣城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這類上當(dāng)受騙的在咱鎮(zhèn)上也不是第一個,大趙村、南洼村都有受騙青年,縣派出所已經(jīng)掛牌督辦了!”

“那真是好事!有公安撐腰,我就不怕啥了!”

“所以,咱們現(xiàn)在的主要對象是老任。說實話,從你干的那天起,老任就一直不服氣,那股子妖風(fēng)邪氣就一直在?!?/p>

李玉蓉說:“他一開始說支持我工作的!”

“還不是說一套做一套?”

“那下一步怎么做?”

“先別急,穩(wěn)字當(dāng)頭,以靜制動!你和二黑先把家里的事規(guī)整規(guī)整,都一地雞毛了,孩子們也受不了啊。我今晚去趟南洼,村主任趙玉柱家的小兒子結(jié)婚,我得去捧捧場。等我回來,咱看看老任去?!?/p>

說干就干的事,卻足足拖后了一周。原來馬必升從婚宴上回去時天太晚了,視野不好,騎著摩托車躲一只在路上亂竄的小狗時沒留神,撞到了電線桿子上,弄得頭破血流。眼瞅著一天天過去,李玉蓉沉不住氣了,嘴角上火起了燎泡。小二黑見狀說:“咱別莽撞,得等著老馬?!?/p>

李玉蓉說:“再等下去,土地流轉(zhuǎn)的事就真黃了。我得找任吾南去,他作為老書記,在這件事上得帶好頭,不能攪渾水。”

“不給老馬打個電話請示下?”

“他現(xiàn)在正休息呢,別打擾他了?!?/p>

小二黑想主動請纓一起去,被玉蓉拒絕了。

她從小賣部買了一兜水果和兩瓶罐頭,像走親戚一樣,去了任吾南家??汕?,家里正好只有任吾南一人。因為犯腿疾,他讓醫(yī)生掛上了吊瓶,臉色如深秋野地里布滿褶皺的茄子。這個已經(jīng)年逾花甲的老人,額頭又凸又圓,顯得并不茂密的頭發(fā)更加稀少。膝蓋內(nèi)而如針扎般的陣痛正將他折磨得齜牙咧嘴,見李玉蓉貿(mào)然進來,他有點詫異,想裝睡,但來不及了。

“老書記好,怎么又打上吊瓶了?”

“咳——”任吾南先干咳一聲,瞅瞅玉蓉,看看她手里的東西,皺起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斑@條破腿是落下病根了,一直好不了。玉蓉你來有事?”

李玉蓉也不客氣,說:“老書記,老任叔,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您這大院子,在村里是數(shù)得著的,這些年我來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不是不想向您討教,可討教的前提是,您得實心支持我的工作才對吧?”

任吾南沒想到李玉蓉的唾沫星子這么快就頂?shù)阶约耗樕?,黑著臉說:“李書記,我以為來看我,沒想到是來砸場子的?!?/p>

李玉蓉不含糊地說:“您兒子任光被我堵在家里,攛掇俺家二黑,還說是你指使的!”李玉蓉說罷站了起來,金黃的秋景下,昏暗的房間里透出一股正義之氣。她說得理直氣壯,眼前這個正被病魔折磨的人,頓時呼吸急促起來。

“玉蓉,天地良心,你可別聽那小子胡說八道!他人在哪里?你把他找來,我要和他當(dāng)面對質(zhì)!我也是老支書、老黨員啊!”

李玉蓉聽得直想笑,苦笑。這確實不該是一名黨員的所作所為,更不該出現(xiàn)在一名老支書身上。她發(fā)覺自己剛才說話可能太過于直接了,趕緊上前把任吾南扶起來,還給他端來熱水,問他:“您都打吊瓶了,家里咋沒人?嫂子呢?”

任吾南一聽立刻悲戚起來。他將頭深深埋進胸口,像犯錯后的懺悔,讓玉蓉一時糊涂了。她站起來四周環(huán)顧,見任吾南家里其實很樸素,沒有多么花里胡哨或金碧輝煌的裝飾。一面不再鮮艷的錦旗引起她的注意,上面寫著:執(zhí)政為民,心系百姓。落款是宋西瓜,時間距今十多年了。李玉蓉哭笑不得,因為她明白這面錦旗是多么荒唐可笑,而村里傳遍的“任我拿”綽號又是多么辛辣諷刺!任吾南仿佛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抬起頭緩緩地說:“家門不幸啊,生了這么個兒子,光顧他老婆了,哪里還顧得上我們?”

“老任家是大戶,侄子外甥一大堆,叫哪個不行?”

“這年頭,誰顧得上誰?有些親爹親娘都不管,你指望他們?閨女,我都不怕你笑話。我自從退下來,成了村里無人問津的臭狗屎了,特別是斷腿養(yǎng)傷的這些日子,竟然沒幾個人來看我。我畢竟是村里的老支書啊,老臉都沒處擱,唉!”

“叔啊,您可別這么說。您干支書這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他們不來是他們不懂事!”李玉蓉說完捂捂嘴,怕任吾南看見。

“你真這么認為?”

“可不嘛,您在我們這些小輩們心里,德高望重著呢!”

“嗨,這是哪里話……你說的是……都怪那個宋西瓜,就是我連襟!他娘上月去世,你領(lǐng)著新事新辦,兩天就指揮著下葬了。你知道宋西瓜背后咋說?他說三天的事兩天辦,他沒臉面對死去的娘,來找我,要我到鎮(zhèn)上舉報你呢……”

李玉蓉一聽明白了,方才溫和的臉突然冷下來,問:“所以,你就在背后慫恿任光和青皮,來和村里打?qū)ε_?還坑騙俺家小二黑5萬元,讓人來逼債?”

任吾南一聽傻眼了,掙扎著說:“閨女,可不敢胡說,怎么坑你家二黑了?還逼債?你可別亂扣帽子呀!” 

她見任吾南那帶著驚悚的表情,不好判斷是真的還是演的,猶豫中忽然計上心頭,裝作想起什么事情來,神神秘秘地說:“叔,您剛才提到西瓜叔,我想起個事來。那天他來找我,說東瓜都承包魚塘了,他也要承包點什么,惦記著村后那80多畝山地?!?/p>

“什么?就他那樣的還想承包山地?玉蓉啊,那80畝山地可是白紙黑字簽的合同呀,雖說當(dāng)時承包價低了點……但是你要承包給宋西瓜,我絕對有意見……”任吾南又激動起來,扎著針的那只手一直在抖動。

李玉蓉嚴肅地說:“叔,那80畝山地就在這次資產(chǎn)清理范圍內(nèi),屬于不正規(guī)合同。按要求,得退回來重新發(fā)包!”

“重新發(fā)包也得先考慮我!我剛承包的時候是荒地,現(xiàn)在成了標準良田了,不是我的功勞?再說,他宋西瓜是干活兒的料嗎?”

李玉蓉此時心里暢快極了。臨走前,她拉著任吾南的手,關(guān)切地說:“叔,以后有啥事直接和我說。您這腿疾是老毛病啊,光拖著可不是辦法,得帶著您去縣里瞅瞅!”

李玉蓉走出來時,遠遠地看見二黑在電線桿子下蹲著。小二黑擺擺手說:“沒事吧?”

李玉蓉說:“不光沒事,還超額完成了任務(wù)!”

小二黑沖她豎起大拇指,正要說話,卻見她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了。小二黑明白,人家還對他有意見哩。

終于扭正了“算盤”

馬必升頭上的繃帶一拆,就心急火燎地往洋江跑。

走進小二黑家,看見兩人又婦唱夫隨了,他使勁揉了揉眼說:“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不鬧離婚了?你們和好了?”

小二黑笑嘻嘻地說:“和好了,和好了?!?/p>

李玉蓉瞟他一眼:“那5萬元你討不回來,我不原諒你?!?/p>

馬必升說:“咱先談?wù)?,得抓緊找任吾南,當(dāng)面鑼對面鼓,殺殺他的威風(fēng)!”

小二黑說:“玉蓉已經(jīng)去過了?!?/p>

“去過了?咋不和我匯報?玉蓉,你自己去找他,可別激發(fā)新矛盾呀!”

“馬書記,那兩天我真沉不住氣了,哪能任他們這么欺負咱?我去了后該說的都說了,還請他喝了一壺呢!”

馬必升聽完瞪圓了眼。李玉蓉便把編的宋西瓜承包山地的事說了出來,馬必升一聽哈哈笑起來,說:“沒想到你也會用巧勁兒了,對付他們這些愛貪小便宜的人,就得用點土辦法,光講大道理他們不聽?。 ?/p>

李玉蓉有點不好意思了,用手往后捋捋頭發(fā),看見小二黑得意的樣子,又氣不打一處來,對馬必升說:“下午我想送老任去縣城看看腿去,上次去他家正在打吊瓶呢。”

“這個老任,說他啥好呢?在村里干了半輩子,你看這群眾基礎(chǔ),誰說他好?但凡他給村里真心實意付出點,至于落到如此下場?”

李玉蓉不客氣地對小二黑說:“你負責(zé)去送。”

小二黑說:“我不去。他在背后可沒少算計我,你就不怕我半路把他賣了?”

李玉蓉說:“這是給你將功贖罪的機會哩,還挑三揀四的,抓緊去,回來還有新任務(wù)!”

當(dāng)天下午,小二黑就開車到老任家。任吾南見玉蓉來真的,一時竟不敢相信,上車前躊躇許久才半信半疑地鉆進車里。就要走了,馬必升忽然從人群中躥出來,嘻嘻哈哈地鉆進車里,看得李玉蓉一頭霧水。

小二黑下午從縣城回來,李玉蓉就問他老馬去做什么了。小二黑說:“你先告訴我還有啥任務(wù)?!?/p>

“周末在村文化廣場,你現(xiàn)身說法,把網(wǎng)絡(luò)賭博的危害給村里青年做個專題會?!?/p>

“我就知道不是啥好事!”

“讓你干啥就干啥,毛病真多!快說說,老馬上車干啥了?”

原來馬必升上車后,把任光和宋青皮非法組織網(wǎng)絡(luò)賭博的事情說了。任吾南不信,給任光打去電話,核實后在車上就罵起來。他到了醫(yī)院還沒檢查就要辦理住院,老伴說:“看看拿點藥得了,你還真想長?。俊?/p>

任吾南說:“我在車上算計一路,既然李玉蓉把我拉到醫(yī)院,那藥費住院費不得她出?現(xiàn)在村里發(fā)展好了,不差我這倆錢。”

老伴說:“你就積點德吧,在村里都混成啥樣了?還干這缺德事!”

任吾南說:“你一個娘兒們家知道啥,這叫緩兵之計!我那好端端的山林地,說給就給?哪兒有那么便宜的事?”

不知不覺兩天就過去了。在醫(yī)院里,他的心情亮堂了,腿漸漸好轉(zhuǎn),醫(yī)生說沒啥大礙,回去養(yǎng)著就行。他占便宜習(xí)慣了,想著多住一天就賺一天,加上這醫(yī)院是新建的,環(huán)境不錯,他沒事就出來轉(zhuǎn)悠,這比窩在家里沒人管強多了。

這天任吾南吃了午飯出來遛彎,看見醫(yī)院里人來人往如過江鯽魚,他不禁心生感嘆:人活一世,生老病死,不易??!如此不由得聯(lián)想到自己過去不如意的大半輩子,人情冷暖種種,更是自生憐憫;又想到前陣子人家李玉蓉主動上門噓寒問暖,又送他來就醫(yī),對比之下愈發(fā)慚愧。鮮活的標桿就在眼前,雖然一開始他瞧不上這個粗枝大葉的女人,但幾年下來,看她帶領(lǐng)村莊一步一個腳印地發(fā)展,踏踏實實地為村里辦實事,對她越來越認可。

他想做點什么,那樣心里好受些。但自己擅自走到這一步,又不知該如何面對李玉蓉。他沖著高聳的天空徒嘆一口氣。

一輛救護車風(fēng)馳電掣駛進院里,幾個醫(yī)生抬著擔(dān)架匆匆奔進急診室。不一會兒消息順著秋風(fēng)傳來,縣城小混混打架,把一個人給捅了。

他哪兒管得著這些?準備邁著閑步回病房,剛進大樓,就見老伴兒哭喪著臉來找他:“你還有工夫閑逛,你兒子被人家捅了!”

“什么?”他眼前一陣黑差點暈倒,抓住老伴兒的手正要問,老伴兒哭著說:“在急診呢……”

任光已經(jīng)被紗布和吊瓶層層包圍起來。任吾南正要上前看,被醫(yī)生攔住。醫(yī)生說:“家屬先別激動,沒傷到關(guān)鍵器官,需要做手術(shù)并進一步觀察?!?/p>

一個留著板寸的小青年慢慢移過來,安慰了他們,大體說明了經(jīng)過。原來任吾南在電話里將任光大罵一番后,任光害怕了,便準備從團伙里退出來,哪知團伙頭子不同意,起了紛爭。任光從小嬌生慣養(yǎng),哪里吃過這種虧,上前就動手,被人家踹倒好幾次。那個團伙頭子下手狠,直接捅刀子,捅完都跑了。派出所正在通緝呢!

任吾南聽完忍不住流下淚來,心疼兒子,更后悔自己沒樹好榜樣,一直給兒子當(dāng)反面教材。他對老伴兒說:“事到如今,咱不能再犯糊涂了,再挑唆著孩子干這干那,不服這個不服那個,到頭來吃虧的還是自己!”老伴兒聽完使勁兒用手捶他,噙著淚水的眼里滿是怨恨。

他最后說:“任光這事得靠誰?還得靠黨委和政府給咱做主??!我下午就回去,和玉蓉說說去!”

他趕回村里的時候,正逢小二黑在廣場上。面對黑壓壓的群眾,小二黑把自己受宋青皮欺騙玩網(wǎng)絡(luò)賭博,白白扔進5萬元的事和盤托出,時不時引來熱烈掌聲。只有一個人越聽越煩,忍不住吆喝出來:“二黑,你和青皮從小玩起來的,就這么禍害他?”

小二黑一看是宋西瓜,高聲說:“叔,我這不是害他,是幫他!”

宋西瓜說:“哪兒有這么幫的?騎在頭頂拉屎算幫嗎?”

任吾南闖進來說:“說對了,騎在頭頂拉屎也是幫忙,你比糞坑子強不了多少!”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宋西瓜有些發(fā)蒙,扭著脖子問:“老書記,你不是在住院嗎?咋回來了?”

任吾南情緒激動,當(dāng)著眾人的面把任光在縣城被捅刀子的事情說了一遍。他干書記這些年,很少這么深入群眾中慷慨激昂地講話,也第一次見這么多群眾認真聽他說話,責(zé)任感、正義感一下子涌上心頭,又找回當(dāng)年干書記的感覺了。他嚴厲地說:“西瓜,我勸你別好賴不分,趕緊找青皮回來自首,爭取寬大處理吧!”

宋西瓜委屈地說:“俺兒在縣城搞農(nóng)資批發(fā),干得好好的,回來自首啥!”

小二黑說:“西瓜叔真糊涂。青皮在縣城根本沒搞農(nóng)資批發(fā),一直跟著混混呢,你這個老爹一直被蒙在鼓里呢!”

話音剛落,只見馬必升和李玉蓉也聞訊趕來。任吾南一見兩人,先想到躺在醫(yī)院里的兒子,又忍不住哭起來。李玉蓉趕緊安慰他,表示公安正在追查,很快就會有消息的。宋西瓜見李玉蓉過來,還是扭著脖子橫著頭。

馬必升對李玉蓉說:“看到了嗎?這是對你有意見哩!”

李玉蓉說:“一碼歸一碼,該干的我得干,如果有錯誤我也會承認?!?/p>

宋西瓜不說話了,眉頭發(fā)沉,快要將眼皮都遮擋起來。顯然,他心里也不好受。

最后,馬必升表揚了小二黑,說這下村里的空氣要干凈了。有人打趣小二黑道:“二黑,終于知道你為啥打離婚了!”

小二黑說:“那是我用的‘苦肉計’哩!”

那人“呸”一下,嘻嘻哈哈地離開了。

不同尋常的黨員會

秋日越來越深,秋意也越來越濃了。霜降之后,村莊大多數(shù)的樹都不再蓬勃或妖嬈,紛紛褪去綠意、現(xiàn)出枯黃。房屋、院墻也都灰撲撲的,好像夏日里空中飄浮的顆粒都落在了它們身上,秋日的天空才顯得那么清澈深邃。但總有些地方,楓葉紅得似火,杏葉黃得張揚,這里一團,那里一簇,在秋日的蕭瑟中不甘寂寞。越是料峭中,它們反而凸顯出了執(zhí)著旺盛的活力。

玉蓉的心就像這紅火的葉子,于漸涼的環(huán)境中變得柔順且溫?zé)?,這是幾天來發(fā)生的事情在她心內(nèi)疊加產(chǎn)生的奇妙反應(yīng),或者說,這是她在逐步成長中因為收獲而激動、血熱。這是一種怎樣的成長呢?起碼從她的經(jīng)歷看,她對如何發(fā)展村莊、如何經(jīng)營家庭有了更深刻的體會。她與二黑的婚姻終究沒有因為鬧劇的發(fā)生而走向破裂,盡管這個鬧劇看起來有些可笑可悲。從她擔(dān)任支書一步一步走下來,一點一點找到了村莊發(fā)展隱秘的動脈——她又花了一個晚上,和村干部、黨員代表研究發(fā)展思路,更加堅定了在村里搞土地流轉(zhuǎn)的信心和決心。

還有她和任吾南的關(guān)系——這是她所未料到的。從她上任開始,這個老家伙嘴上不支持,行動不配合,是她心頭的一塊“疙瘩肉”。但隨著“離婚”背后的事情一件一件剝開,他對待玉蓉和村里工作的態(tài)度也發(fā)生了轉(zhuǎn)變。最明顯的,就是他主動交出了還剩近十年承包期的山地。這些山地是鎮(zhèn)上重點清理的“硬骨頭”,任吾南的履職歷程不盡完美,但在最后時刻經(jīng)受住了考驗。

當(dāng)她收到鎮(zhèn)上關(guān)于對任光給予黨內(nèi)嚴重警告的處分后,火熱的心跳再也藏不住、摁不住了。她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趕到村委,第一時間向“兩委”班子傳達了鎮(zhèn)上的決定,隨即給馬必升打去電話:“馬書記,有個事匯報下。明天正好是村里的黨員議事日,我想組織黨員和部分村民代表學(xué)習(xí)上級文件,一并傳達鎮(zhèn)上對任光的黨紀處分決定。請您參加指導(dǎo)!”

“玉蓉,真巧了!昨天鎮(zhèn)黨委楊書記從市委黨校培訓(xùn)回來,我就和他匯報了近期咱村里的情況。他明確提出,要參加一次村里的會議。那就一并請楊書記與會指導(dǎo)吧!”

第二天上午,太陽照得大地?zé)岷鹾醯模?0多名黨員,竟然來了近40個,好像他們都知道這不是一次尋常的黨員會。李玉蓉在等楊書記來的時候,往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瞅了瞅,看見任吾南和宋西瓜都來了,心里像吃了定心丸。

楊書記個頭不高,但利落干練、走路帶風(fēng),顯出和馬書記不一樣的氣場。他一進會議室,看見屋里塞滿了人,忍不住說:“這么多黨員啊,看看咱洋江村,這才是個開會的樣兒!”

“楊書記好!”人群中稀稀拉拉地喊著,掌聲也跟著響起來。

“聽說最近咱村里發(fā)生了不少事,有好事也有孬事。今天我特來列席學(xué)習(xí)。玉蓉,你們只管開會,不用管我?!?/p>

李玉蓉打開話筒,清了清喉嚨說:“首先歡迎鎮(zhèn)黨委楊書記、馬書記來參加我們的黨員會。會議有這么幾個議程:一是學(xué)習(xí)上級文件,二是傳達鎮(zhèn)黨委對任光的黨紀處分決定,三是商議灘羊合作社理事長人選事宜,四是商議土地流轉(zhuǎn)事宜?!彼f完,就念起了文件。屋子里一時靜悄悄的,暖秋的陽光射進來,人們的衣服上、臉上都明晃晃的。

當(dāng)她念完對任光的黨紀處分決定后,任吾南主動站起來說:“楊書記、李書記,我對我兒子出現(xiàn)問題感到慚愧自責(zé),作為一名老支書,我沒有起到言傳身教的榜樣作用,反而一再挑唆縱容,最后卻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他和青皮在背后搗亂,我負有直接責(zé)任;他們合伙坑騙威脅二黑離婚,我確實不知情,但負有監(jiān)管不嚴的責(zé)任。孩子現(xiàn)在住院了,這就是老天對我們的懲罰呀!等孩子出來,我一定要幫他好好改正,站起來做人!我還有個事在此聲明一下,前陣子村里搞資產(chǎn)清理,勸我退回80多畝山地重新發(fā)包,我當(dāng)時沒同意。那都是我的自私心理作怪,感覺當(dāng)年是荒山,如今成了良田了,直接退回去有損失。現(xiàn)在我想通了,已經(jīng)和李書記說了,決定配合村里退回山地。” 

馬必升聽完帶頭鼓起掌來,說:“老任,你終于開竅兒了!”

李玉蓉說:“老書記,您也不用太自責(zé)了,您能主動勸任光自首,就是為村里做貢獻了。我代表村里謝謝您!”

任吾南更羞愧了,捂著臉連連擺手,正要坐下時,又說:“山地雖然退回去了,但承包給誰一定要慎重?!闭f完他斜眼看了看宋西瓜。

宋西瓜哪里忍得住,站起來說:“老任,你斜著個眼瞅我干啥?你還以為你是書記?還以為我怕你?”

任吾南說:“西瓜,我就是提醒村里不能包給你!”

“你拉過屎的地方,我才不稀罕!”

張翠蓮也站起來說:“西瓜叔,我才發(fā)現(xiàn)這村里烏煙瘴氣的,也有你的份兒!”

宋西瓜見都沖他來,唰地紅了,嘟囔著說:“既然都說我,那我也說道說道。李玉蓉剛上任,處理了俺兄弟倆的矛盾,俺是支持她工作的。任光是俺外甥,在村里啥也沒撈著,憋了一肚子氣,我還勸過他??珊髞戆衬锍鰡?,人家都是停三天發(fā)喪,到了俺這里就給了兩天,俺心里別扭啊,感覺對不住俺娘!我就想問問為啥這么辦!”

李玉蓉有些不知所措,說得也有點結(jié)結(jié)巴巴:“這叫……新事新辦、移風(fēng)易俗,上級都這么要求……”

張翠蓮又忍不住站起來說:“西瓜叔,虧你還干了這么些年村會計,這點覺悟都沒有!大娘在家剛咽氣的時候,是夜里三點多,誰第一個到家里的?誰給大娘洗的身子穿的壽衣?拉到縣殯儀館火化,誰敲開的門,一直守到火化完?不都是玉蓉嗎?!”

不少人聽完都數(shù)落起西瓜來,都說他確實不配做一名黨員。宋西瓜不知是委屈還是想起老娘傷心,竟然“嗚嗚”地哭起來。任吾南過來拍了拍他的肩頭,宋西瓜不哭了,但也沒正眼看他。任吾南一看又來了勁兒,說:“西瓜,還不認錯?就說你和東瓜搶巷子那事,那是當(dāng)大哥的該干的嗎?你跟著我干會計那些年,占了多少便宜,村里誰不知道?村東頭廢棄的小學(xué)租給劉老鼠當(dāng)廠房,那些租金下村里的賬了嗎?”

“我是沒下賬,你從中也沒少吃喝吧?這次你退下來,給玉蓉使了多少絆子?我確實因為老娘發(fā)喪的事找過你,你不也是想把任光扶上去干支書?村里搞流轉(zhuǎn)土地,不也是你出主意去拆臺的……你也一腚屎,別總嫌我臭!”

桌上有幾個人“嘿嘿”笑起來,有的說:“都看看,這就是當(dāng)年不給村里公正辦事的結(jié)果?!庇械恼f:“你們還是連襟呢,以后還咋走親戚?”還有的說:“都承認了問題就是好同志,得給人家改過的機會?!瘪R必升拍拍桌子說:“都肅靜。你們老哥兒倆也別吵吵了,你們的問題以后再說,村里都給你們記著呢,這次會上先不討論了。遠的不說,不是你們瞎鼓搗,二黑也不會鬧離婚。再說任光和青皮犯錯誤,跟你們沒有原則的溺愛有很大關(guān)系!玉蓉,繼續(xù)開會。”

當(dāng)李玉蓉組織社員討論理事長人選時,小二黑忽然推門進來,吆喝道:“特大消息,宋青皮在縣城落網(wǎng)了,那個團伙也被一窩端啦,我被騙的錢有著落啦!”眾人一聽嘰嘰喳喳討論起來,會場氣氛被推上了高潮。李玉蓉拍拍桌子說:“二黑,在開會呢,楊書記也在!”宋西瓜聽后又忍不住了,咧著大嘴哭起來。馬必升見他情緒失控,讓小二黑把他扶回了家。

因為涉及合作社升級為鎮(zhèn)合作聯(lián)合社,會上對理事長候選人的推選也格外慎重,討論了半天也沒想出個合適的人選來。馬必升讓李玉蓉繼續(xù)下一個議題。又過了十多分鐘,會議結(jié)束。此時,屋里溫度上來了,不少人的臉都紅撲撲的,大家都在等著散會,又好像感覺少了點什么。楊書記全程沒說話,煙卻一支接著一支,煙氣熏染下,安靜的屋子里又顯得鬧哄哄的。

楊書記說:“現(xiàn)在要求公共場所禁煙,我抽了不少,也跟著犯了錯誤。人非圣賢,孰能無過?能認識到錯誤改正就好。這些天我雖然在外培訓(xùn),但聽說村里的事后也進行了認真思考。有些話,我想借這個機會和大家說道說道?!?nbsp;

深秋里的希望

“玉蓉,剛才闖進來的年輕人,我記得是你愛人吧?養(yǎng)羊?qū)I(yè)戶啊。你們剛才討論合作社理事長人選,這不就在眼皮子底下?這個小伙子就挺好!”

“你們村啊,在脫貧攻堅中是全鎮(zhèn)乃至縣里的典型,做得好?,F(xiàn)在實施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聽說又準備搞土地流轉(zhuǎn),也很好。這里面,最應(yīng)該表揚的就是李玉蓉同志。但工作干得這么好,為啥還會出亂子呢?那肯定是有些工作沒抓實,還有漏洞瑕疵。剛才老任書記一番話,我聽了很認可。他說要支持村里工作,能帶頭說這話,是有政治覺悟的,是有認識水平的。這個黨員會開得很好很及時,有批評與自我批評的味道,不少同志坦誠相見,老任書記打響頭炮,功不可沒。必升和玉蓉,還有其他的黨員干部,要學(xué)會辯證地看待問題,老任也不是沒有問題,有問題就解決,解決了還是好同志嘛!”

任吾南強裝笑臉,在一旁沖楊書記連連作揖。

“鎮(zhèn)上對任光的黨紀處分,是認真嚴肅的,對宋青皮的違法行為也絕不會姑息。村里最近為什么不太平?就是因為有股邪氣在,一直在干擾著、影響著村里工作的開展。對這股邪氣,作為包片干部,必升同志不能不知道吧?”

馬必升有些汗顏,站起來搓搓手說:“楊書記,我作為包片干部,負有主要責(zé)任!其實從玉蓉剛上任,就有些同志不理解、不支持,但我沒有重視起來,幫著玉蓉一起滅火,才導(dǎo)致出現(xiàn)了如今的局面。我也應(yīng)該檢討!”

楊書記點點頭,說:“宋青皮等人的違法犯罪活動雖然不是發(fā)生在村里,但也是這把火燒出去的,有著緊密聯(lián)系,這個問題必須清醒地認識到。還有一件事,我得提提。玉蓉,現(xiàn)在二黑鬧離婚的事,基本水落石出了,但不能這么簡單就結(jié)束了。你想想,你有沒有啥問題?”

李玉蓉站起來說:“楊書記,這些天馬書記提醒了我不少,俺也做了一些反思。俺是個粗人,干活兒有的是力氣,但有時候不夠細致周全。馬書記說二黑鬧離婚也有俺的責(zé)任,俺承認,俺改正!”

“我們干工作,既要研究路子,還要講究方法。今天我就直言不諱了。你工作的優(yōu)點是敢闖敢干,遇事不畏首畏尾。今天洋江村能走到這步,靠的就是你這股拼勁兒。但在這個過程中,是否存在聽取群眾意見不夠,或者過于強勢的問題?有些事情執(zhí)行雖然是正確的,但如果群眾工作做得不到位,也會帶來隱患?!?/p>

李玉蓉認真聽、仔細記,聽到關(guān)鍵處還不住地點點頭。馬必升補充說:“玉蓉,之前咱對搞土地流轉(zhuǎn)的戶數(shù)進行摸底,你說姜大河、穆三水那里不用管,他們肯定聽你的。結(jié)果呢?這就是提醒!”

楊書記接著說:“西瓜娘喪期那個事,誰都知道上級要求新事新辦,你做得也沒錯,但宋西瓜為啥不滿意?我猜測,還是前期政策沒和他講清楚,或者主動靠上做工作不到位,導(dǎo)致他對我們的疏忽冷漠不滿意。如果一開始就把道理講清說透,讓他感受到村里的關(guān)心,請他理解,那他還能不聽?”

李玉蓉咬起了嘴唇,間或露出皓白的牙齒,偶爾有一滴淚珠順著臉頰劃成一絲極為隱秘的線,被她趕緊裝作捋頭發(fā)而快速抹去。但這并不是苦惱或悲怨的神情,相反,她手中的筆記錄得更快更有力了。房間里又安靜下來,她一抬頭,看見楊書記正滿面笑意地望著自己,還有馬書記,還有那么多雙眼睛,正在發(fā)出肯定、善意的光芒,它們比窗外深秋里金絲似的光線都漂亮。她猶豫過、彷徨過、沮喪過,但這些都過去了,如今她心中盛的只有篤定和憧憬。在這陣無聲的期望里,她幾乎是跳起來,滿眼堅定地說:“謝謝楊書記、馬書記的提醒,謝謝大家這些天來對我個人的幫助。我要好好吸取教訓(xùn),絕不辜負大家對我的期望,請大家對我進行監(jiān)督!”

馬必升帶頭鼓起掌來。他感覺有這么個妹妹是他的幸運,也是村莊的幸運。他放心她,她只要說了就肯定會那么做,像極了鹽堿地里的荊條草,堅韌、粗放、不服輸。荊條畢竟不是芬芳的花朵或滑順的枝條,斷然沒有它們那般柔情萬種或細膩璀璨,但卻裝飾起了硬邦邦的黑土地,特別是在這個秋日。

楊書記最后進行簡單總結(jié),重點對洋江村下一步的發(fā)展思路提出要求,說得大家伙心頭熱熱的,感覺這正午的日頭越來越亮。

下午,村“兩委”第一時間召開會議,學(xué)習(xí)落實楊書記講話要求,復(fù)盤前段工作。經(jīng)過上午大家伙一陣推心置腹地討論,同志們說話也都敞亮起來,氛圍也不像以往那樣死氣沉沉,李玉蓉看在眼里、喜在心頭,覺得推進工作更得心應(yīng)手了。會議決定,明天就組織人員外出學(xué)習(xí)土地流轉(zhuǎn)經(jīng)驗。李玉蓉第一時間向馬必升進行了匯報。

李玉蓉回到家里,正碰到小二黑在做飯。他曾年輕健碩的身影,在料峭黃昏中竟也露出人到中年的臃腫疲態(tài),她忽然鼻頭一酸。小二黑看見她,露出一個清澈的笑,兩個孩子沖她跑過來,家的暖意正溫情脈脈地包裹著她。她終于又能坦然、滿足地面對丈夫和孩子了。

“明天村班子要外出學(xué)習(xí),得去個兩三天。你和咱爹受累吧?!?/p>

“這次真去了?”

“看你說的,”她故意瞅他一眼,“村里還研究提議你作為合作社理事長候選人,你干不干?”

“干,怎么不干?以后咱也是領(lǐng)導(dǎo)了!”

孩子們的歡聲笑語都要將房屋擠滿了。

月亮很晚才出來,靜靜地掛在夜空,顯出幾分寂寥。秋季漸漸逝去,初冬已現(xiàn)勢頭。對這個村莊,我們有理由充滿期盼和希冀。它正走在一條穩(wěn)健、正確、光明的大路上。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未亮,一個七八人的隊伍嘰嘰喳喳出現(xiàn)在村委門前。他們說出的話在空中拉出又長又白的霜氣,隨即消散開來。面包車來了,他們歡快地鉆進去,車頓時沉甸甸的。

此刻月亮仍在。它灑下的月光將已經(jīng)遠去的車輛的影子刻印在鹽堿大地上,很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