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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張學昕:短篇小說的“肋骨”
來源:《長城》 | 張學昕  2025年04月16日16:41

這期“短篇的藝術(shù)”欄目,刊發(fā)了作家李洱和幾位青年學人關(guān)于短篇小說的文字。其中李洱竟然用“亞當?shù)睦吖恰眮硇稳荻唐≌f的藝術(shù)。我以為這樣的說法,格外有趣和獨到。李洱從另一個視域或維度,特別強調(diào)短篇小說內(nèi)在生命力的獲得,以及它所蘊含的取自于強大“母體”卻又能夠在很大程度上超越母體的創(chuàng)造力、離心力和再生性。短篇小說是“亞當?shù)睦吖恰?,李洱對此做出如是表達:“正如夏娃取自亞當?shù)睦吖?,短篇小說可以看成作家生活、情感、經(jīng)驗的提取物,是從作家的生命中生長出來的。肋骨之短小,正如短篇小說形制之短小。這短小的肋骨其實濃縮著作家的全部生命密碼,它從屬于作家,但又獲得了自己的生命,所以它其實又獨立于作家。同時,它又呼喚著讀者通過閱讀加入創(chuàng)作?!蔽蚁嘈?,李洱的這個比喻和提法,極有可能會成為一個非常重要的理解短篇小說藝術(shù)的新路徑、新理念、新概念。

回望短篇小說這種文體自身的發(fā)展、演變,這期間,雖然許多中外作家、理論家對其都曾有過不同的闡釋和觀念,但是,很少有以這樣的喻象來延展和換位思考,并且,進一步由原本是整體和局部的“肉身”和“肋骨”,引申出短篇小說文體及其內(nèi)涵、體量的“輕”與“重”,以及短篇小說與長篇小說之間,在性質(zhì)、品質(zhì)和本質(zhì)上存在的對話關(guān)系。李洱提及到的博爾赫斯對短篇小說的整體感受,海明威的“冰山理論”及其隱喻,還有卡爾維諾對短篇小說充滿深情的感悟,都是作為世界級短篇小說大師,以一位寫作者身份基于敘事經(jīng)驗對短篇小說文體作出的“貼己”的判斷。在這里,無疑體現(xiàn)出他們各自的美學觀、價值觀,也顯示出他們探索短篇小說寫作的方法論和審美敘事路徑。實際上,無論是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還是關(guān)于這種文體的思考和研究,每當人們談起它的時候,都深刻地體現(xiàn)著他們對短篇小說的情有獨鐘。蘇童說:“談及短篇小說,古今中外都有大師在此留下不朽的聲音。有時候我覺得童話作家的原始動機是為了孩子們上床入睡而寫作,而短篇小說就像針對成年人的夜間故事,最好是在燈下讀,最好是每天入睡前讀一篇,玩味三五分鐘,或者被感動,或者會心一笑,或者悵悵然,如有骨鯁在喉,如果讀出這樣的味道,說明這短暫的閱讀時間都沒有浪費,培養(yǎng)這樣的習慣使一天的生活始于平庸而終止于輝煌,多么好!當然前提是有那么多好的短篇可以放在枕邊?!?/p>

短篇小說的確如蘇童所言,是“枕邊的輝煌”,它還讓我們能夠領(lǐng)悟到夢境之外的主體性存在。我想,還可以說,短篇小說的作用和價值,尤其是那些短篇小說經(jīng)典所衍生出來的意義,更是我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精神和靈魂上的咖啡,它可能會在短暫的閱讀過程中,升華出不可思議的光芒。另外,短篇小說可謂最精煉、最謹嚴、最端莊、最自由的文體,它一定具有獨特的“感覺結(jié)構(gòu)”,有獨特、確切的觀察事物的方式,恰當?shù)恼Z境。它是畫面,是場景,是情境,是寓言,是象征,是哲學,是虛構(gòu)的時間和空間,是一面鏡子或深描出來的一個夢,它以自身的精到、細膩的修辭,會讓人們擁有屬于閱讀應(yīng)有的美妙的心靈狀態(tài)。我在想,短篇小說這根“肋骨”,真的能夠成為令我們獲得生命、生活、靈魂的支點。

我相信,每一篇杰出短篇小說的誕生,都有著作家與生活之間宿命般的機緣,它是存在世界在作家心智、心性和精神坐標系上的靈動發(fā)生。在這里,必定蘊藉著作家的經(jīng)驗、情感、心理、時空感、藝術(shù)感受力、虔誠與敘事激情,這些,都可以視為短篇小說的“肋骨”所在。就是說,當作家將“肋骨”般的遒勁的支撐力、凝聚力,交付給故事和敘述的“肉身”的時候,就是在一個濃縮的有關(guān)世界的神秘場域里,命定般地建立起一種全新的有關(guān)世界意義的結(jié)構(gòu),而這必然是精神、思想、情感的集大成。

一個多世紀以來,像短篇大師契訶夫、莫泊桑、卡夫卡、博爾赫斯和雷蒙·卡佛等等,都在不斷地開創(chuàng)短篇小說寫作的新紀元。他們不僅在世界范圍內(nèi)使“短篇小說觀”發(fā)生著變化,而且,從重情節(jié)、虛構(gòu)故事,發(fā)展為依照生活或存在世界既有的樣態(tài),自然地敘事。巧合和真實,敘述、“空白”和張力,意緒和節(jié)奏,都精妙絕倫。這些,都深刻地彰顯出真正具有現(xiàn)代意義的短篇小說價值。

可以想見,現(xiàn)在對短篇小說本體做出更深入的思考和研究,將是一件多么饒有興味和意義非凡的事情。這樣,就可以讓我們漸漸地、真正地清楚短篇小說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