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遺要到田野中去理解 ——從一次“吃錯飯”談起
馮驥才先生說:“只有進入田野,才能真正感受到遺產(chǎn)的復雜與豐富?!蔽覍τ诜沁z“查干淖爾冬捕”的認知,就是對這種“復雜與豐富”的認識過程。在這一過程中,我對非遺的豐富性、多樣性、特色性和變化性有了深切的感受,也深深地理解了馮驥才所說“非遺學是被田野逼出來的”,因為“一切問題都是田野提出來的,圖書館里頭沒有答案”。
非遺學是被田野構建的學科,想要將每一項非遺的文化構成厘清,就要關注非遺的傳承方式、傳承內容和傳承人。傳承人所傳承的不僅僅是智慧、記憶和審美,更重要的是一代代人的生命情感、生活經(jīng)驗與生活方式。
因此,保護非遺,首先就要保護傳承人的生活方式和生產(chǎn)方式。第一步,先要弄清他們的傳承方式和傳承內容。這只能在傳承人生產(chǎn)和生活的過程中去獲得,別無他法。
查干湖的冬捕習俗,以漁獵的方式促進了查干湖冬捕傳統(tǒng)的活態(tài)存續(xù)。記得當年,我第一次走進東北漁獵文化發(fā)生地——查干湖冬捕現(xiàn)場。在冬捕窩棚里,我與各支漁獵隊的“把頭”(冬捕作業(yè)的領頭人,負責指揮和協(xié)調整個捕魚過程,被漁工們視為“靈魂人物”——編者注)和漁工們,一起住在網(wǎng)房子(供打魚人住的房子,多在東北江邊——編者注)里,進行冬捕作業(yè)。
我到了網(wǎng)房子之后,他們非常熱情地說:“快吃飯吧,吃完后,咱們好上冰。”待到我吃完飯往外走,卻發(fā)現(xiàn)漁民們一直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打量我。這是怎么回事兒呢?到了冰上之后,一位好心的漁民告訴我:“曹老師,你呀,是吃錯了飯了。”經(jīng)過詢問才明白,原來我誤把別人的“份飯”吃了。在冬捕漁民的網(wǎng)房子里吃飯時,魚可以隨便吃,而別人的米飯是不能吃的。我卻以為大鍋里燉的魚不能隨便吃,就把人家各自所帶的“份飯”給吃了,破壞了人家的習俗,難怪漁民們看我的眼光怪怪的。
原本,我還以為自己很“懂”田野,這件事令我深深認識到了自己的無知。在現(xiàn)實生活中,人家讓你吃飯,那叫“讓道是禮”,但是你得入鄉(xiāng)隨俗,要知道吃飯的時候,人家說的“飯”具體指的是什么。因此,民間的生活方式,要在實踐中去理解,而不能自以為是地理解。
一項非遺,不單單是個體的,還包括家庭、團體、行業(yè)等元素,我們稱之為“集體的文化行為”。這些文化行為上升到更高的層面,便成為一種當?shù)氐拿袼?、民情、鄉(xiāng)規(guī)鄉(xiāng)約而遞相沿襲。保護這種傳承,是非遺工作的重中之重。
具有鮮明地域特色的非遺,必須要在實踐中認知它的價值,才能確定它的精華所在,厘清它的脈絡,制定它的保護標準。比如查干湖冬捕,其獨特魅力必須到田野中方能清晰地認識。在中國北方,人們生活中不但有雞圈、馬圈、牛圈、驢圈、豬圈,還有魚圈,而最大的魚圈就在查干湖。魚圈捕魚要由“把頭”領著漁夫進行織網(wǎng)、下網(wǎng)、拖網(wǎng)等步驟,這就是一種集體性的分工。這種分工也是“份飯”產(chǎn)生的原因。吃“份飯”是查干湖當?shù)匾环N獨特習俗,當不同的漁業(yè)社、漁業(yè)隊都集中在一個網(wǎng)房子里時,大家吃各自帶來的米飯,這便是“份飯”,它是有數(shù)的;而大鍋里的魚,反而是公共的“飯”。當大家邀請外來的客人吃飯時,客人不能吃人家的米飯,而應該吃魚。
“非遺是田野逼出來的”,研究非遺的專家,應時時走入田野,去體悟、去認識非遺生存的真實環(huán)境和具體過程;只有在田野實踐中,才能識別出那些獨特的習俗。
(作者:曹保明,系吉林省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保護工作專家組組長、中國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顧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