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1985年考入北京人民藝術劇院的。在我心里，北京人藝是一個你一旦看過她的戲，就會愛上她的一個劇院。這個劇院最大的魅力是她總能把一場場精彩的演出呈現(xiàn)給觀眾，并且總能在藝術高度上一直保持領先。37年來，從最初想成為人藝演員的一名文藝青年，到成為人藝的演員，后來又很幸運地去德國學習了一段時間后再回到人藝，直到這些年成為“全國德藝雙馨文藝工作者”，成為北京市政協(xié)、全國政協(xié)委員，擔任了人藝的演員隊長、副院長，生活的各方面都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個過程中，我一直都在認真地完成著每項工作，也在奢望自己能夠成為像于是之老師他們那樣的藝術家，但對我個人來說，作為一個演員能有今天的成績已經(jīng)非常幸運。

我們是很幸運的一代。幸運在于我們進入人藝的時候，和老藝術家，和我們的于是之、鄭榕、藍天野、朱旭老師等等同過臺，知道老人藝是什么樣、老人藝的表演藝術家在臺上演戲是什么樣的，能把從他們身上學到的東西化到自己身上、融入到血液里。人藝的傳統(tǒng)、人藝的精神是怎樣的，應該怎么做，都是前輩傳授給我們的。比如我在人藝演的第一個角色、曹禺《北京人》里的曾文清。那一年我24歲，還沒有畢業(yè)就被夏淳老師從學員班選出來“借”到劇院出演這個角色，這對我一生的影響非常大，這是令我成長最大的一個戲，也邁出了我成為人藝演員的關鍵一步。從中我學到了很多，包括人藝演戲的方法，人藝的精神、人藝的傳統(tǒng)都在這個戲中有所接觸。跟老演員們學演戲，他們身上所散發(fā)的東西和他們對于角色的處理、對事業(yè)的認真態(tài)度，都令人感佩。當年我演曾文清開始一直找不到感覺，后來我聽導演的建議去買了一雙布鞋，每天頂著一頭油的大背頭坐公共汽車，又跟服裝組借了一個大褂，干什么都穿著。就這樣慢慢過了一段時間后發(fā)現(xiàn)，就像老先生說的，“什么時候大褂穿著是你自己的了”，什么時候就可以不用再顧慮生活表面的東西而進入人物、顧及怎么演戲了。這些方法、細節(jié)都是老前輩們潛移默化告訴我們的。

后來1999年我們從老藝術家手里接過《茶館》時林兆華導演就說，我們要先刻模子，即把老藝術家表面的東西學過來，然后再一點點去尋找人物的內(nèi)在，再深入去研究他們到底為什么這么演。所以從當年一開始觀眾對我們的不看好，到今天《茶館》開票不到4分鐘5場票都售罄，我們演的版本似乎也已成了經(jīng)典。今天的《茶館》舞美、服裝、樣式、化妝都沒有變，變了的只是演員。我們這一代不是小于是之、小藍天野、小鄭榕，我們演的雖然還是原汁原味的那些人物，但已經(jīng)是有別于老藝術家的創(chuàng)造了。因為時代在進步，我們要適應現(xiàn)在觀眾的審美需求，而且我們這一代演員從技術到對生活的感悟、對人物的把握也已經(jīng)超越了自我，有別于老藝術家的演繹了。

我們要守住人藝這塊牌子，除了繼承就要有所發(fā)展。北京人藝從建院時候的目標就是要建立一所國際一流的劇院。所以從一開始，人藝就很有創(chuàng)新精神。上世紀80年代，中國第一個小劇場話劇《絕對信號》誕生在北京人藝，直到今天人藝依然還很先鋒，包括去年國際戲劇中心、曹禺劇場開幕，也接連上演了三部新排的具有創(chuàng)新性、現(xiàn)代性的曹禺先生的戲。無論對傳統(tǒng)經(jīng)典劇目還是對新排劇目，人藝都會有自己的想法，而且鼓勵創(chuàng)作要有創(chuàng)新精神，不能重復自己。

創(chuàng)新就要有原創(chuàng)劇目，從人藝建院60年到70年的這10年，是人藝創(chuàng)排劇目相對較多的10年。從劇院的發(fā)展理念上來說這是必然的。一方面我們需要不斷給觀眾看到一些新的創(chuàng)作，一方面我們還要培養(yǎng)演員，讓更多青年演員有機會站到舞臺上去，和我們老演員一起同臺，以老帶新。這10年，我們招了很多年輕人，特別是近6年，我們大量地引進青年人才，因為人藝已經(jīng)到了一個新老更替的時代，必須要有新生力量的加入。我們現(xiàn)在培養(yǎng)的這些演員是在為20年以后布局，所以今天人藝70年的時候，我們能夠看到人藝未來20年是什么樣。10年、20年以后，在這些演員最成熟的時候，我們就可以放心地把接力棒交給他們。

另一方面，我們也在通過原創(chuàng)劇目一代代地培養(yǎng)新的觀眾。我們的《茶館》現(xiàn)在是第二代演員在演，《天下第一樓》也已經(jīng)是第二代演員在演了，然后第三代、第四代也已經(jīng)“起來”了，新版《雷雨》應該有第四代、第五代演員參演了，觀眾的接受度還是很高的。我認為一是因為這些青年演員已經(jīng)成長起來了，二是因為現(xiàn)在的觀眾變了，“90后”“00后”開始成為觀劇主流，觀眾結構的變化對人藝未來的發(fā)展也非常好，除了鐵桿觀眾外，我們還會不斷有新的未來能夠成為人藝鐵桿觀眾的人走進劇院。我們的演員是一代一代接續(xù)、接棒的，觀眾也是，一代代從開始看戲到慢慢熱愛人藝，一部接一部追隨著人藝走進劇院，從這一點來說，今天的人藝是非常幸運的。

今年我馬上就60歲了。在演藝生涯的前30年我只是一個演員，但是這些年，劇院的擔子一點點地也放到了我肩上，挑上了以后就會發(fā)現(xiàn)很沉重，但必須挑著往前走。給人藝70周年“慶生”，可能是我在退休前能為劇院做的最后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了。未來北京人藝到底應該如何發(fā)展，包括我自己的未來是怎樣的，如何去迎接新的挑戰(zhàn)，這些可能是在我這個年齡段需要思考的重要問題了。在人藝，我們當然要沿著老輩兒指明的方向繼續(xù)向前走，建設一個國際一流的劇院，這是建院目標。另一方面，從建院開始，北京人藝由焦菊隱先生帶領大家闖出的一條話劇民族化的道路和北京人藝的演劇風格也要繼續(xù)向前發(fā)展。這些年我們一直在踐行著這些理念，從方式方法上不斷探索著北京人藝的演劇風格，堅持“塑造鮮活的有血有肉的人物”的理念，但這些說來容易，想總結好其中的內(nèi)涵仍然需要很長時間的努力，需要一些過程，這是北京人藝永恒的一個課題，未來還期待一代代人藝人不斷去探索、去嘗試。

（作者系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副院長，本文由本報記者路斐斐根據(jù)作者口述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