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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詩刊》2019年1月號上半月刊|臧棣:用于命運時,與其克服孤獨不如勝任孤獨
來源:《詩刊》2019年1月號上半月刊 | 臧棣  2019年04月10日14:52

比奇境更安靜入門

——贈張夏放

 

如果不是身臨其境,

你不會想到:潛藏在我們身上的,

一些天性,其實是

北風自己吹出來的;就差

那么一點,它們就要混同于

人性對獸性的克服。

 

現(xiàn)在,舞臺已浮出內(nèi)心;

表面的深刻再次輪到近在眼前。

河岸上,荒草已被刈過,

因斷茬觸動的記憶

如此相似,連成片的枯黃

獲得了罕見的尖銳性;

 

用于視野時,越開闊的,

越像孤獨的禮物。用于命運時,

與其克服孤獨不如勝任孤獨。

一只花貓已進入角色,死盯著

冷水里的小??;在它身后,

即使綽號很形象,也輪不到人取代黃雀。

 

卡米拉·克洛代爾致命運代理人入門

 

處女作一點也不含糊,

名字就叫“金色的頭”。

我是羅丹的學生。在盧浮宮附近,

有一件深藍色的中號浴衣,

配有白色鑲邊,很適合我。

看在成人禮的份上,買下它吧。

我很容易羞澀,但說話很直接。

只有贏得過純潔的心的人

才有機會懂得:河里洗澡歸來,

“我光著身子睡覺,好讓自己感覺

您就在身邊”。我所有的夢

都結(jié)實得像青銅已接近完成,

以至于聽上去,“唯一的遺憾”

嚴謹?shù)萌缤拔覐钠邭q開始

就從事雕塑事業(yè)”?!度A爾茲舞者》

是剛做好的,半人高,如果可能,

“我想為這件作品向您請求

一份大理石訂單”。亨利·封丹

打算用2000法郎買那尊小胸像,

雖然我很缺錢,但“我覺得

這有點太多了”。這年頭,

藝術嚴酷于人性,而“自發(fā)的

贊賞,實在太彌足珍貴了” 。

常常,我感到有一雙隱形的手

遲早會“把真正的藝術家從裹尸布里

拉出來,并輕輕合上棺柩”。

但更頻繁的,我覺得自己矛盾于

一個人害怕被埋葬的命運。

我還能和誰交流靈感呢?

“做一根神杖要花一整天”,

而磨掉上面的那些接縫

卻要耗費五六天的時間。

沉浸即代價。“我已有兩個月沒走出

雕塑室半步了”,落款4月25日。

請原諒我的坦率,莫拉爾特,

“倘若您能巧妙地不露聲色地

讓羅丹先生明白,最好不要

再來看我,您將給我?guī)?/p>

有生以來最大的快樂”。

也許我有點過于敏感,因為牙疼

就能讓我覺得“幾乎要瘋了”。

如果我的判斷還像從前那樣,

我最心愛的作品是《珀耳塞斯》,

特別是頭部,真正的愛人

也不可能如此完美;但是很不幸,

它好像被羅丹暗中收買了。

————

注:詩中引文均出自《卡米拉· 克洛代爾書信》中文版,略有改動。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9月。

 

人須有冬天的心境入門

 

堤岸上,時間和荒涼交錯如

一筆剛剛達成的買賣,

以至于灰蒙蒙的地平線

看上去像螞蟻用過的絲弦。

登高點仿佛還在,枯草叢生的

斜坡收留春秋的托付,

把世界的表象帶來的麻煩

都推給了冬天。本該是冰封時節(jié),

流水卻翻滾著精神的分析。

輪替的癮還沒過夠呢;

哪能這么潦草,就把人生

打發(fā)給陰陽呢。有時堅決的

盲目反而是竅門。凡可歸入

結(jié)局的,都還不是真相。

凡憂慮被極度悲傷蒙蔽了雙眼的,

很可能早已偏離真理的對象。

希望即出沒,小??的分量

沒準剛好;別看身材瘦小,

它可是保持距離的大師——

那樣的距離不僅出沒在

你和世界之間,也出沒在

我和命運之間;以至于喜鵲驚飛時,

寒風像透明的器皿里的

可飲之物,刺骨到蒼天有眼。

 

??的數(shù)量入門

 

暖冬如網(wǎng),抽象你

生來就知道生活是我們的

最大的漏洞,而假如有例外,

情形又危險得如同天機

一旦泄露,我們很可能就是

生活的最偏僻的漏洞。

口徑越純粹,好人就更難逃

好人也是好人的漏洞——

很深,但不是深淵

一味沉迷于原始的恐懼。

尋求平衡時,小??模糊如

時間的小黑斑,以至于

要把它們準確計入存在的理由,

你必須撿起石塊差一點就擊中

正蹲伏在河岸邊推敲殺機的

一只黑貓。如果你沒動手,

說明在附近拐彎的小河

起到了很好的分神作用——

還有比你說我要向它們道歉

更能分神的個人儀式嗎?

更何況你深知我們的歉意充滿了

道德的瑕疵,人類的曖昧——

比如你說我要為碩大的告示牌上

禁令醒目而排污卻源源不斷

而向這些可愛的??道歉。

沒錯,它們?nèi)狈φ嫦嗟母拍睿?/p>

它們?nèi)粺o知于它們實際上

是以我們?yōu)榈紫蕹鰶]在

冬天的風景中的。它們的數(shù)量

牽動我的神經(jīng)就好像我的心

是一枚剛剛落定的骰子:

最少的時候,連續(xù)四天

你只能瞥見一只??

孤零零游蕩在冰冷的河水中,

現(xiàn)在,它們的數(shù)量已多達九只;

假如你不打算淺薄于解脫,

要辨別出哪一只??

是剛出生不久的,也不是什么難事。

 

河邊的黑貓入門

 

它身上的一團漆黑,僅次于

瑪麗蓮·夢露沒能活到

1962年的圣誕夜;它身上的花白,

面積要小很多,絕不是

點綴就能打發(fā)的,僅次于

你見過慕士塔格山脊上的積雪

令陽光刺癢。它真實存在,

卻很難回到現(xiàn)實。同屬于

首都郊區(qū),但它沒去過香山;

它身上濃重的味道,

你不會有機會聞到。

昨天和今天的區(qū)別就是

它依然蹲伏在河邊,枯黃的草色

將它暴露在一個邪惡的計劃中;

時間的流逝對它來說更像是

對潛在的獵物的一次次聚焦。

它的耐心已淪為冬天的游戲的一部分。

回過頭來判斷你的動機時,

它的眼神如戴著黑面具的巫師,

它流露出的緊張更像是

為了避免你會陷入某種尷尬;

它已猜到你知道它的一個秘密:

它的肚子里還殘留著

尚未消化干凈的喜鵲的羽毛;

它知道你還沒有告訴別人,

就好像這樣的事只能用詩來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