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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你尚未得知那只鳥的名字
來源:《小說月報原創(chuàng)版》2025年第9期 | 默音  2025年09月30日11:25

天還沒亮,鳥兒們已開始一天的交談。白頰噪鹛拖著長長的尾音,“勁兒——勁兒——”,遮蔽了鵯的嘈雜和山雀的細語。劉雅伸手撈起床邊地上的手機,屏幕顯示,離鬧鐘響起還有一個小時。她試圖繼續(xù)睡,腦海深處升起薄霧般的警醒。媽沒事吧,或者還是早點過去看看。電熱毯在半夜定時關閉,被窩里的溫度談不上舒適,她的腳趾冰涼。工作室比家里冷。也可能因為這棟兩層樓夜里只有她一個人。她恍惚想起多年前的冬天,丈夫在工作室熬夜后到家,她被進門聲驚醒一回,迷糊間,他簡單洗漱過,鉆進被窩。她伸手摸索,他往那邊縮了縮,悶聲說,我身上冰,怕凍著你。他帶來的似乎不光是夜的寒氣,還有山野之氣。那時工作室周圍比現(xiàn)在荒得多……

她決心起床。先把擱在枕邊的胸罩拽進被窩,待它稍微回溫,從頭頂扯掉保暖內衣,套上背心式胸罩,再穿內衣。做這些的時候,她感覺自己像一條掙扎的蟲——不愿面對現(xiàn)實的蟲。有時她生出自暴自棄的念頭,要是躺下后從此睡去,不再醒來……轉瞬,又把灰色的想法掐滅。媽只有我了。她對自己說。即便不再是從前的媽,那個人也只有我了。

洗漱完畢,她戴上帽子圍巾口罩,匆忙下樓。隔著玻璃門,鳥聲連同最早的晨光一道落在乒乓球臺上,那上面擱著等待作畫的素坯和畫完了尚未燒制的杯盤。為什么是乒乓球臺?多年前她問過丈夫。忘了他怎么回答的。肖兵在丈夫走后繼續(xù)用小院當工作室,每年給她一個紅包,說就當是“德園”的品牌費。小叔子胡必武說她傻。也就是你,被徒弟占了便宜,還感恩戴德!他在微信那頭的語氣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當年作為學生喊她“劉老師”的青年,如今是在日本社會站穩(wěn)腳跟的中年人,他短暫的幾次探親和偶爾發(fā)來的照片,讓她有種異樣感,似乎就連長相,他也越來越不像胡家人,更像日劇中沒有臺詞只有幾個鏡頭的配角。

劉雅對肖兵心懷感激,和象征性的年底分紅無關。上次老太太走丟了,她第一時間想到的外援是肖兵。她騎電動車,肖兵尚寧夫妻開車,分頭往兩個方向找,她先找到人。最近她實在睡不好,便和他商量來工作室住幾天。他聽了立即反問,晚上鬧你了?省略了主語,反正彼此知道指誰。她愣了一下才答,也不是每天。從前肖兵稱她丈夫“胡老師”,叫她“劉老師”,對丈夫母親的稱呼是“姚老師”。一個是他師父,另外兩個都以教書為業(yè)。劉雅在培訓機構教日語,姚梔退休前是小學語文老師。隨著姚梔越來越不像她自己,在肖兵那邊,“姚老師”的稱呼不知何時消失了,他改用“老太太”稱呼她。

姚梔今年六十九歲。在這個時代,與她一般年紀、有退休金的老人們,只要身體健康,通常過著舒展的日子。

如果光看身體,姚梔依舊健康。出問題的是她的大腦。

劉雅把自己縮在電動車的擋風罩后,慢速下坡,拐上大路的時候,驚飛了兩只鳥,逃竄如綠色流星。像是領雀嘴鵯。身邊的鳥的名字,她大多從姚梔那兒得來。姚梔走到哪里都帶著口袋鏡,便于隨時舉起來觀察鳥類,而且出于教師的職業(yè)習慣,一有機會就向周圍的人講解。這個家最早開始觀鳥的是胡景陽,他在念小學三年級時參加了一場自然課外活動,從此“深陷鳥坑”。對鳥的熱情會傳染,卻也挑人。胡景陽影響了外婆,胡德威和劉雅偶爾陪著一老一小出門觀鳥。胡德威在世的時候,有個冬天,一家四口開車到鄱陽湖邊看鶴。劉雅還記得第一次目睹鶴群埋頭進食的光景。它們更像某種長腿巨身的雞,全無想象中的優(yōu)雅。直到鶴群起飛,她才意識到,它們巨大卻不笨重,是遷徙的鳥。

今天胡景陽也在鄱陽湖。難得的元旦假期,他不急著回家,和幾名同好一道從上海坐高鐵到南昌西,租車去了湖西。他說后面兩天沒課,打算一月二日回家,第二天回學校。兒子忙著觀鳥,劉雅今天沒有助力,要打起精神面對大老遠回家的胡必武,準確地說,她將目睹一場母子相見,盡管就她的經驗來說,姚梔認出小兒子的概率不高。

霧霾籠罩,逐漸亮起來的東邊天空仍然灰蒙蒙的。城市西北角一向車輛稀疏,假日的清早更是寥落。劉雅的電動車孤獨地開了十分鐘,轉上小區(qū)所在的路。她在半途停下,到早點店買了豆?jié){包子和油條。蒸籠和油鍋的熱意驅散了一路過來的冷。更冷的是心。進小區(qū)上樓,每一步,心頭的冷意都往外溢出少許,讓她的膝關節(jié)近乎凍結,使不上勁。在門口站定,吸一口氣,掏鑰匙開門。有一年寒假,胡景陽出門忘了帶鑰匙,她在課上,姚梔在外面觀鳥,沒看手機。胡景陽找不到人開門,去了朋友家。他說,還是換電子鎖吧。她覺得也好,和姚梔提了句,是告知而不是商量的意思。那邊說,德威回家不知道密碼怎么辦?她一驚,不知道婆婆是不是指亡魂歸家。于是沒換鎖。如今姚梔已不懂得鑰匙的用法。

劉雅進門就喊了聲“媽”,沒人應。客廳冷如冰窖,明明她走的時候特意把各個房間的空調都設置到27攝氏度。必定是姚梔關了空調。有些時候,上一輩人節(jié)約的本能會跳出來,連阿爾茨海默病也不能壓制。

先看洗手間兼浴室,沒人。房間的門開著,也沒人。是胡景陽從小學到初中畢業(yè)的房間。他念高中去了南昌,從此只有寒暑假在家。等到他去上大學,劉雅讓姚梔住進來,起因是一些小事,讓她對獨居的婆婆有些擔心?,F(xiàn)在回想,其實是病癥的早期表現(xiàn)。

主臥的門關著,看起來和劉雅離開時一樣。她敲門喊了聲“媽”,同時擰把手。門開了。窗簾讓室內顯得昏暗,隱約可見一團臃腫的身影站在床邊。劉雅沒有立即開燈,怕嚇到對方。“媽?!彼p聲呼喚。身影沒動。她輕快地走過去,先拉開窗簾,再把姚梔披在身上的被子拿下來,放回床上。上周連續(xù)幾個晚上,她在半夜冷醒,醒來發(fā)現(xiàn)被子沒了,床邊站著個人,大受驚嚇。問題是她不敢反鎖門睡覺。如果進不來,姚梔會在外面撓門,像貓。

“媽,你怎么不多睡會兒,這么早。要不要吃早飯?有你喜歡的油條?!?/p>

姚梔點頭:“我最愛吃油條。”她身上是珊瑚絨家居服,不至于冷。劉雅略微安心,到客廳開空調開燈,把吸管插進杯子。姚梔在沙發(fā)坐下吃飯。半分鐘吸完一杯豆?jié){,讓人擔心她會嗆著。杯子被吸力壓癟,發(fā)出聲響。劉雅奪走杯子,把裝著油條的塑料袋遞到婆婆手中。油炸食品是姚梔的愛物,她早些年很克制,一年才吃一兩次。不知從哪里得來的知識,她說油炸的東西吃多了容易老年癡呆,也嚴格管控胡景陽,不讓他吃炸雞薯條。劉雅現(xiàn)在放任她吃,畢竟那是她能快樂的瞬間。

吃油條的姚梔放緩了速度,像在慢慢享受。劉雅打量她的臉。沒戴眼鏡的姚梔五官少了幾分生氣,比平時更像雕像。多年前劉雅第一次看到她,暗自驚嘆那張臉的莊嚴感。窄條臉,高鼻梁,如同切割而成的厚重雙眼皮。胡德威繼承了母親的眼眸,胡必武有她的鼻子。兄弟倆都不具備母親的五官組合而成的銅像般的美。劉雅想起一個成語,不怒自威,說的就是這樣的人。姚梔的身上有單親媽媽經過淬礪的硬度,她薄薄的肩膀仿佛能承載世間的一切重負,讓年輕的劉雅感到安心,她后來打趣般對胡德威說,我嫁給你,有一半是因為你媽。他敏銳地回道,比起你繼母,她更像媽,對吧?

“媽?!眲⒀泡p聲呼喚。

姚梔一口口吃著油條,一綹花白短發(fā)從耳后彈出,顯得凌亂,劉雅伸手幫她整理。不染發(fā),人便顯老。如今很難讓姚梔在染發(fā)這件事上任人擺布。護工孫姐說,老太太洗澡算乖的。去年入冬開始請護工,每周來一次,幫忙洗澡、剪指甲。一次一百。等天氣變熱,頻次估計要增加。劉雅想,如果是親母女,應該自己動手幫她洗。我做不到,可能是因為我沒有和親生母親肢體接觸的記憶。

說起來,就連幫兒時的景陽洗澡,她也不如姚梔熟練。

“媽,今天必武回來。必武,你的小兒子,你還記得嗎?”

見姚梔沒反應,劉雅不泄氣,繼續(xù)說:“他上次回來還是2019年春天,景陽還沒上大學。時間好快,是不是?一轉眼景陽都大三了,每天為前途發(fā)愁。我們那個時候,考上大學,后面的路基本就定了……”

姚梔說:“德威啊,他沒上大學。唉,腦子不行。不如他弟。”

劉雅想反駁,轉念作罷。每到這種時候,她羨慕丈夫。你倒好,早早地走了,不用看著你媽變成一個直白得近乎殘酷的人。從前姚梔絕不會當著人的面比較兩個兒子。在言語上,她總是盡量一碗水端平。胡德威乃至劉雅,都知道姚梔是偏心的。姚梔曾私下和大兒子商量,能否把準備買婚房的錢拿出來,先給弟弟去日本留學。他一聲不吭出了錢。剛結婚的頭幾個月,他住在工作室,周末去南昌找劉雅。從劉雅的角度,仿佛只是多了張結婚證,生活仍漂泊不定。她直到臨產才辭去工作,回到這邊。胡景陽出生、胡必武出國,記得是同一年的事。一家三口住進新租的一室一廳。孩子兩歲,劉雅重新開始上班,還是當培訓班老師。比起在南昌時,收入差了一些。景陽念小學那年,他們終于買了現(xiàn)在的房子,位置偏,好處是房價低,離工作室也近。日子就這樣被一處處居所分成一段段,有些人陪你住一段,去了別處,有些人永遠消失,也有些人從其他住處搬來,眼看著將繼續(xù)消耗你的時間、精力和金錢。每當疲累感涌起,劉雅就對自己說,媽幫了我許多,如果沒有她,我根本撐不到今天。

等姚梔吃完,劉雅牽著她到浴室,打開漱口水遞過去?!昂幌戮屯碌簦 币d乖乖做了。劉雅擰了熱毛巾,幫姚梔擦臉,然后仔細地抹了面霜。她不怕做這些。只是,在照顧婆婆的同時,心底生寒的角落繼續(xù)凍結了幾分。我將來千萬別這樣。想到如果讓兒子或兒媳,又或者是完全陌生的某個人指揮自己漱口,為自己洗臉護膚,她覺得還不如早早離開人世。從前的姚梔倘若能預見今天,也一定會有同樣的念頭吧。她確信地想。

把姚梔安頓在沙發(fā)上,用藍牙音箱放起音樂,劉雅三兩口吃掉已變涼的包子,開始打掃和洗衣。其間,姚梔上了三次廁所。不一定是真的有需求才去。早先劉雅會在門外確認“媽,你沒拉肚子吧”,如今習慣了,隨她去。也因此,帶姚梔出門散步變得困難,往往剛下樓就要求上廁所。

吃藥基本靠哄。劉雅的辦法是拿出酸奶。姚梔喜歡酸奶。酸奶加藥片,對她說藥片是為了補鈣和防止老花。這招兒有時靈,有時不靈。今天算是順利。

在連通主臥的陽臺晾衣服的時候,遠遠聽見手機響。沒等劉雅過去接,鈴聲停了。她回到客廳,正好見到姚梔舉著手機說:“喂?喂?”然后帶著幾分怒氣自言自語:“又是廣告!”劉雅拿過電話,正好有新的微信通話進來,是景陽。

“媽你怎么掛我電話呀?”

她本想說“是奶奶”,但改口道:“不小心按錯了?!苯又鴨枺骸澳忝魈鞄c到家?”

“我們明天還有個點想刷一下,大概傍晚到吧。昨天看到江豚了!而且特別近。哦,還有超過五百只反嘴鷸,停在沙洲上,像一片天使云!我拍了視頻,這就發(fā)給你。”

后天就要走,明天傍晚才到家嗎……她把涌到嘴邊的抱怨憋回去,問:“你要不要和奶奶講幾句話?”

“電話里就不講了吧,和她也講不清楚?!蹦泻]心沒肺地說,“反正明天就見到了?!?/p>

視頻下載花了點時間。應該是手機拍的,看不清細節(jié)。如果不知道那是叫作反嘴鷸的黑白色水鳥,你甚至會以為是某種超現(xiàn)實景觀。河中央一大片閃爍的環(huán)形碎屑,邊緣不斷起伏顫動。只有用長焦聚焦鳥的個體,才能看出它或它在進食、理毛和踱步。她試圖想象現(xiàn)場有多壯觀,不太成功。手機屏幕和畫質限制了想象。

她把手機橫在姚梔面前。“媽,你看!反嘴鷸。景陽說超過五百只?!?/p>

姚梔不為所動。病情進展到現(xiàn)在,她對一切電子平面,大至電視機,小如手機,都視而不見。唯有真實的人和物能吸引她的注意力。劉雅想,倒也不是壞事。同事袁小寧說她父親沉迷抖音,每次回家,嘈雜的外放形成物理攻擊,讓人坐立不安。而且父母間的交流降低到僅有最基本的日常對話。她說,我爸退休后好像變了一個人,我都不認識他了。

袁小寧還說,你婆婆那樣,有自己的愛好,人有活力,就不會老。

幾年間,劉雅和同事們一道經歷了從課堂到網(wǎng)課,從網(wǎng)課到公司要倒閉的傳言,好在他們終于逃過失業(yè)的恐慌,熬了過來,如今上培訓班的人比從前多。另一項變化體現(xiàn)在課程設置。以前來學日語的有兩種人,愛好者,想出國的。前者大多是日本動漫影視的受眾,通常學一兩個學期就消失。后者會老老實實學到N2或N1,便于申請學校?,F(xiàn)在的學生十個有九個要出國,而且顯得相當急迫,N3讀到一半,甚至剛開始學入門的N4,便著手申請日本的語言學校。他們的留學動機模糊不清,似乎只是為了拿個留學簽證,去日本住一段時間。相比之下,當初胡必武在南昌念大學期間計劃去日本從事IT工作,為此念培訓班,顯得極有人生規(guī)劃。

劉雅和同事們提起過婆婆愛觀鳥。不知怎的,閑聊間,她無法道出姚梔的近況。不是出于面子,是怕一開口就泄了心氣,開始抱怨。她不想看到那樣的自己。

微信界面上,胡必武的動態(tài)停留在昨天半夜。他說剛入住浦東機場旁邊的酒店,明天早上在浦東見個同學,然后穿過整個城,到上海南站坐高鐵,中間還需要轉一趟,四點半到站。肖兵早就問過,胡必武回來,要不要他幫忙開車去車站接。劉雅說不用,又說,那么大人了,讓他自己打車。她心里清楚,胡必武對肖兵的成見很難改變,沒必要麻煩肖兵,還落不下好。

中午把昨天燉的排骨蘿卜湯復熱,炒了一盤蓮花白。姚梔喜歡排骨湯,喝了兩碗。趁機讓她吃了藥。飯后,劉雅洗碗的當口兒,姚梔從客廳走到臥室陽臺,折返,不斷重復。飯后散步消食的習慣,似乎已成為刻入腦回路的本能。把碗放進濾水籃的同時,劉雅想起來,姚梔剛住過來的時候,尚未習慣讓人照顧,試圖洗碗。她有時忘記放洗潔精,有時用擦桌子的抹布當洗碗布。劉雅不知道更可氣的是出錯的婆婆,還是害怕對方出錯不斷去廚房查看的自己。后來她搶回廚房家務,心情得以平復。

結束散步,姚梔坐在沙發(fā)上打盹兒。困是當然的。畢竟夜里那么活躍。劉雅趁這個當口兒,在電腦上批改學生作業(yè)。有學生在微信上說新年好,問她要上一節(jié)課的錄屏,她發(fā)過去,照例叮囑“不要二次傳播”。上課時總會用筆記本電腦開網(wǎng)絡會議,供到不了現(xiàn)場或懶得出門的學生在家學習。有些人連網(wǎng)課也不上,過后來要視頻。學語言,現(xiàn)場互動很重要。劉雅每學期開學都會和學生強調一遍,講的時候不免感到空虛。即便坐在下面,有些人從頭到尾都在刷手機,到場也顯得毫無意義。

說起來,早在前些年,她就和姚梔聊過,智能設備讓學生的注意力大為下降。當時姚梔說,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習慣,像景陽,做作業(yè)的時候沒有網(wǎng)絡,你看他那個抓耳撓腮的勁兒。

生在揚州、后來在上海度過少女時代的姚梔說一口聽不出來歷的普通話,有時自然地閃現(xiàn)兒化音,是一種上個時代的播音腔。她的兩個兒子念小學時學會了本地土話,普通話不標準。姚梔明顯是在意的。從景陽小時候起,她就叮囑,不能和同學亂學方言。其實現(xiàn)在的孩子們大多不會講本地話,他們的父母也有不少來自各地。

劉雅算是本地人,父親和繼母在鄉(xiāng)下。每逢過年,胡德威會陪她回去應付年三十的午飯,下午就回市區(qū)。對她來說,給過外甥紅包,就等于完成了一年的親情份額。胡德威給她爸遞煙倒酒,有問必答,讓她甚至不用費盡心思接話。有了景陽,變成三個人一起。景陽小時候對在鄉(xiāng)下過年最大的期待是可以和一群認識不認識的小孩放鞭炮。都說兒子隨媽,等到上小學,他就不愛去了。開始觀鳥之后,他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一百八十度轉變。從此外公外婆的家對他來說,就成了“附近有紅隼的家”。父親去世后的那個寒假,他讓舅舅開車來接,一個人過去住了幾天?;貋砗螅瓣柛嬖V劉雅,他試圖帶表弟觀鳥,沒成功。那孩子的手機仿佛長在手上,從睜眼到入睡,一刻不放。

批作業(yè)到一半,智能手表傳來輕微的振動,是起身活動的提醒。劉雅揉了揉對著電腦開始變得僵硬的后頸,拿起手機,處理了班級群和工作群的若干瑣事。胡必武沒發(fā)來任何消息。之前和他說過,買個流量卡,方便些,他多半沒買。她點開B站,“療愈戚風”沒有更新,掛著一條直播預告。今晚八點。那個時間,胡必武怎么也該到了。

屬于自己的時間總是短暫。沒等劉雅忙完,洗手間傳來動靜。看來姚梔午睡醒了。她急忙起身過去,陪著走出來的姚梔回到客廳,待那邊落座,問:“媽,你要不要吃水果?有耙耙柑,有香蕉,你想吃哪個?”

姚梔的表情茫然。劉雅從廚房拿了一只耙耙柑一根香蕉過來:“這是耙耙柑,酸甜的,水分多,可以補充維C;這是香蕉,軟軟的,吃了大便通暢?!北M管不知道對方能理解多少,她總是盡可能多說幾句。話音剛落,對方伸手把兩樣都搶過去,她熟練地反奪回來,邊給香蕉剝皮邊說:“都吃對吧?一樣樣來?!?/p>

她每天入睡前會在手機上簡短記錄姚梔當日的情況,便于帶老人看病的時候翻出來和醫(yī)生核對。她自己很少回看。那是一個人逐漸喪失自我的歷程,看著痛心。她讀了一些相關的書,也多次在醫(yī)院實際目睹其他病人。比起那些情緒紊亂、整天覺得有人要害自己的病例,姚梔要好得多。她能感覺到姚梔對自己的依賴和善意,盡管對方并不知道在身旁口口聲聲喊“媽”的人是誰。有一次姚梔像是困惑地問她,你是我女兒嗎?我家三個兒子,沒有女兒。

那時劉雅才發(fā)現(xiàn),姚梔雖然能準確地喊出景陽的名字,但對病人來說,他是“小兒子”。

…………

(節(jié)選完,責編韓新枝、張爍)